凌晨四点的打印店还亮着灯，老板王建国打着哈欠把一摞刚印好的宣传单推到高浪面前。油墨味混着他身上的烟味扑面而来，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格外刺鼻。
“高导，这都第三回了，你们这电影到底啥时候能火啊？”王建国用油腻的抹布擦着柜台，“我儿子在中戏读书，说现在拍电影的都得靠资本砸钱，你们这小成本片子，能回本就不错了。”
高浪没抬头，只顾着把宣传单塞进帆布包，包带早就磨得起了毛边。他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王叔，帮我再印五十张海报，要最大尺寸的那种。”
“得嘞。”王建国应着，突然压低声音，“对了，昨天有个穿西装的人来问你，说认识你，叫啥...周建明？我没敢多说。”
高浪的动作顿了一下。周建明自从后期制作结束后就没再联系过他，这时候突然派人打听行踪，未必是好事。他含糊应了句“知道了”，拎着东西快步走出打印店。
凌晨的风卷着沙尘打在脸上，他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里面是今天校园路演的全部家当：三百张宣传单、二十张海报、五十个定制书签，还有一个用了三年的旧扩音器。
昨天晚上，张涛在大学城影院争取到的黄金场次上座率最终冲到了87%，散场时不少学生围着他们要签名，有人甚至自发在微博上写了长评。那个叫李萌萌的中文系女生写的“老酒馆里的灯光，比所有星光都暖”，被转发了两百多次。
“浪哥，要不我们去高校跑跑吧？”张涛当时眼睛亮得吓人，“学生群体才是最懂这种故事的！北大、清华、北师大...咱们挨个儿跑一遍！”
高浪当时就在地图上圈了七所高校，最远的到昌平的政法大学，来回要四个小时车程。他给刘一菲发微信说这事时，她刚结束最后一场影院路演，回消息时已经是凌晨一点：“我没问题，明天几点集合？”
此刻高浪站在公交站台等首班车，看着手机里刘一菲发来的消息，突然觉得手里的帆布包没那么沉了。
早上七点，他们在北大小南门汇合。刘一菲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她手里提着个保温桶，见到高浪就递过来：“我妈熬的小米粥，你们肯定没吃早饭。”
张涛刚想接，就被一个戴红袖章的大爷拦住了。大爷姓赵，是学校保卫处的，手里攥着根橡胶棍，眼神警惕地上下打量他们：“你们干啥的？这里不让发传单。”
“赵大爷，我们是《遇见》剧组的，想在学校里办场路演，就放映一小段片段，不耽误学生上课。”高浪赶紧递上学生证——那是他托人从电影学院办的校友证明，好歹能混进校门。
赵大爷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指着刘一菲：“你不是那个演小龙女的吗？我孙女可喜欢你了。”
刘一菲立刻笑了：“大爷，那您孙女要是有空，欢迎来看我们的路演，我给她签名。”
赵大爷的脸色缓和下来，却还是板着脸：“路演可以，但不能在主干道上，去那边的小树林吧，那儿人少。”
小树林里倒是有几张石桌石凳，就是树影斑驳的，投影布挂在两棵树之间，风一吹就晃晃悠悠。张涛刚支起投影仪，就围过来几个晨读的学生。
带头的男生叫许子昂，计算机系的，戴着黑框眼镜，手里还捧着本《算法导论》：“你们是拍电影的？《遇见》？我在豆瓣上看到过，评分挺高的。”
“同学看过我们的影评？”高浪眼睛一亮。
“不光看了，还加了你们的粉丝群。”许子昂掏出手机，群名叫“老酒馆钉子户”，已经有两百多个人了，“我室友昨天去影院看了，说特别好看，就是排片太少，买不到票。”
说话间又来了十几个学生，大多是抱着书本路过的，被投影布吸引过来的。刘一菲主动给大家发书签，有个女生叫陈雨桐，激动得手都在抖：“菲姐，我从《仙剑》就开始喜欢你了，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谢谢支持。”刘一菲笑着签名，“等会儿看完片段，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们说，我们特别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片段放的是林晚星和老周在雪夜告别的那场戏。当刘一菲说出“我走了，您多保重”时，风突然吹得投影布剧烈晃动，画面都变了形。张涛赶紧去扶，结果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引来一阵笑声。
可笑着笑着，就没人笑了。石凳上的学生们都看得很专注，有个戴耳机的男生悄悄摘下了耳机，有个女生拿出纸巾擦了擦眼睛。放完片段，小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我想起我爷爷了。”许子昂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哽咽，“他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默默为我做很多事。我来北京上学那天，他在火车站偷偷抹眼泪，跟老周一模一样。”
陈雨桐紧跟着说：“我觉得林晚星特别像我表姐，她也是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上次视频说过得很好，可我看她朋友圈的照片，眼圈都是红的。”
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分享自己的故事，有人说想起了远方的父母，有人说想起了分手的恋人，还有人说想起了曾经帮助过自己的陌生人。高浪坐在石凳上，听着这些年轻的声音，突然觉得那些被删减的片段、被压缩的排片、被嘲讽的话语，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其实我们的电影排片特别少。”张涛忍不住说，“很多城市都只有一两场，还都是早上九点的。”
“那我们去刷票房！”许子昂立刻说，“我现在就号召同学去买票，就算是早上九点的场，我们也去！”
“我们还可以在校园论坛上发帖，让更多人知道这部电影。”陈雨桐掏出手机，“我认识校报的人，让他们写篇报道。”
离开北大时，已经是中午了。赵大爷特意在门口等他们，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菲丫头，给我孙女签个名呗，就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刘一菲刚签完，大爷又塞给高浪一瓶矿泉水：“小伙子，好好拍电影，现在肯拍这种故事的人不多了。”
下午去清华时，情况就没那么顺利了。保卫处的王干事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进校园，还指着张涛的投影仪：“你们这设备一看就是商业宣传，学校规定不准搞这个。”
就在他们没办法的时候，许子昂带着几个学生跑过来了。原来他中午在群里说了北大的事，清华的学生特意来接应他们：“王干事，这是我们邀请的剧组，不是商业宣传，是文化交流活动。”
王干事还是不松口，直到有个戴眼镜的教授路过。教授姓吴，教电影鉴赏的，一看就认出了刘一菲：“这不是刘一菲吗？我看过你们的预告片，很有味道。年轻人想做点事，就让他们试试嘛。”
有吴教授担保，王干事总算放行了。清华的路演设在图书馆门口的空地上，来的人比北大还多，有个男生叫李哲，是摄影社的，主动帮他们调整投影仪角度：“这里光线太强，得往西边挪挪，不然看不清画面。”
放完片段后，一个女生突然举手：“高导，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林晚星最后要走？她留在老酒馆不好吗？”
“因为成长就是不断告别啊。”高浪想了想，“就像你们现在在清华读书，总有一天要离开校园，去面对更广阔的世界。但那些曾经温暖过你的人和事，会一直陪着你。”
女生眼圈红了：“我下个月就要出国留学了，看这段戏的时候，突然特别舍不得我爸妈。”
李哲突然说：“我们摄影社可以帮你们拍点素材，就拍同学们看完电影的反应，剪个短片发到网上，肯定能火。”
“真的吗？”张涛惊喜地问。
“当然，我们社团有专业设备。”李哲拍着胸脯，“就冲你们愿意来学校跟我们聊电影，这点忙必须帮。”
从清华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张涛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各个高校学生会发来的邀请，有北师大的、北航的、中国传媒大学的...许子昂建的粉丝群人数已经突破了一千。
“浪哥，你看！”张涛突然指着手机，“《遇见》的预售票房涨了！刚才还是18万，现在已经35万了！”
高浪点开猫眼，果然看到票房数字在缓慢但稳定地上涨。评论区里多了很多新评论，大多是学生写的：“为了支持《遇见》，特意买了早上九点的票，定了三个闹钟！”“坐标清华，今天参加了路演，强烈推荐这部电影，比那些烂片好看一百倍！”
刘一菲突然指着路边的公交站台笑了。那里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正举着张《遇见》的宣传单，跟她妈妈说：“妈妈，这个电影好像很好看，我们去看好不好？”
“好啊。”她妈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周末就去。”
高浪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想起早上王建国的话，想起赵大爷的矿泉水，想起许子昂说要号召同学刷票房，想起李哲说要帮他们拍短片...原来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有这么多人在默默支持着他们。
“明天去北师大。”高浪发动汽车，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张涛，联系一下摄影社的同学，让他们明天也过来，咱们多拍点素材。”
“好嘞！”张涛立刻开始打电话。
刘一菲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轻声说：“高浪，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放弃。”她转过头，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如果换成别人，可能早就被排片和票房打垮了。”
高浪笑了：“其实我也想过放弃，是你们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他想起那个在大学城影院哭着说“这是最好的电影”的男生，想起赵大爷塞给他的矿泉水，想起许子昂建的粉丝群，想起刘一菲明明累得站不稳却还是笑着给学生签名...这些碎片像星星一样，在黑暗中闪烁着，照亮了前行的路。
车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映在刘一菲的脸上，忽明忽暗的。她突然哼起了《遇见》的主题曲，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高浪跟着轻轻哼唱，心里突然充满了希望。他知道，《遇见》的排片依然惨淡，票房依然落后，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老酒馆里的那盏灯，就算被风雪掩盖，也终会透出光亮，吸引着那些需要温暖的人。
明天，他们还要去更多的学校，见更多的学生，讲更多关于《遇见》的故事。也许这条路依然艰难，但只要有人愿意听，他们就会一直走下去。
因为最好的遇见，从来都不是偶然，而是无数个微小的瞬间，汇聚成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