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15日,惊蛰刚过,浪潮工作室的会议室里堆着半人高的剧本,空气中弥漫着打印墨水和咖啡混合的味道。高浪指尖划过《长安弈》的分镜脚本,在雨战玄武门那一页停住——李雪凌晨刚改完的版本里,将原本的厮杀场面改成了主角沈知言在雨幕中独白,刀光映着他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这个改动太大胆了。周倩翻着历史顾问的批注,眉头微蹙,王教授说玄武门之变的史料记载里,根本没有下雨的记录。
历史剧不是纪录片。高浪指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观众记住的从来不是史实,是情感共鸣。就像现在这场雨,二十年后有人提起今天,只会记得雨里发生的故事,不会记得具体下了多少毫米。他转向编剧部的实习生张薇,小薇是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的,你说说,唐代的气象记录可信度有多高?
角落里的张薇猛地站起来,脸颊通红:《新唐书·五行志》里的灾害记录确实详细,但日常天气很少记载。而且贞观年间的史官更关注朝政,不会特意写某天是否下雨......
所以我们有创作空间。高浪合上脚本,让道具组的王鹏准备五十个洒水车,拍摄时要让雨水在刀面上形成镜面效果,把周围人的脸都映出来——每个人都是这场政变的参与者,也都是牺牲品。
正说着,林晓抱着个纸箱进来,里面是各地编剧寄来的投稿剧本。高导,这是筛选后评分最高的十五部,其中有个叫《潜伏者》的谍战剧本,作者是保密局退休干部的后代,里面有很多真实案例。
高浪抽出《潜伏者》的剧本,扉页上的作者简介写着陈默,曾任职于国家安全部门,现居天津。他翻到第17章,看到段描述密码本的细节:用《唐诗三百首》做母本,每首诗的第三个字连成指令,红豆生南国明晚行动春来发几枝目标变更......
这个作者得见一面。高浪在剧本上画了个五角星,让张涛查下陈默的背景,安排下周去天津访谈。对了,把咱们买的《明朝那些事儿》版权合同带上,说不定能勾起他的合作兴趣。
下午两点,独立编剧赵宁按约来访。这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带来了自己的原创剧本《老街》,讲的是北京胡同里三代人的变迁。高导,我跑了二十多家影视公司,他们都说这题材太,没有商业价值。他掏出个笔记本,里面贴着胡同拆迁前的照片,但您看这张,修车铺的老李在门框上刻了五十年的身高线,从他儿子到孙子,这就是最真实的中国家庭啊。
高浪翻到剧本最后一页,看到赵宁用红笔写的一句话:我们拍的不是胡同,是正在消失的生活方式。他突然想起上辈子《人世间》的爆红,正是这种烟火气打动了观众。
这个项目我投了。高浪推过一份合作意向书,预算控制在三千万以内,演员全部用北京人艺的老戏骨——我认识何冰老师,他肯定愿意演修车铺老李这个角色。
赵宁的手突然抖起来,他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药瓶:我爱人得了尿毒症,每周三次透析......这剧本卖不出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浪让财务立刻预支五十万稿费,又让周倩联系最好的肾病医院:剧本的事不急,先把病治好。记住,好故事永远有人等,但家人等不起。
傍晚时分,刘一菲带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是她在丹东认识的退伍军人王建军。高导,王大哥说他有个战友的故事,比《归途》还感人。刘一菲递过本泛黄的日记,这位战友叫赵卫国,1950年在长津湖失去了双腿,回家后靠修鞋养活了五个孤儿。
王建军翻开日记,指着其中一页:1963年冬天,老赵把假肢卖了,给孩子们换了煤。他说自己这辈子走不动了,但不能让孩子们冻着。男人的声音突然哽咽,去年他走的时候,怀里还揣着孩子们的合影......
高浪看着日记里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有了个想法:李雪,把《老街》的时间线拉长,加入赵卫国这样的角色。让修车铺老李在1976年遇到退伍军人,两个的人互相取暖——这才是中国人的韧性。
晚上八点,张涛带着市场部的报告回来,脸色凝重:浪哥,我们监测到华谊正在抢《潜伏者》的版权,王中军亲自带队去天津了。他们开的价格是我们的三倍,还承诺让周迅演女主角。
高浪点开陈默的博客,最新一篇文章写着:我写《潜伏者》,不是为了讲谍战,是想告诉年轻人,那些无名英雄也曾有过恐惧和牵挂。他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博客上留的号码。
陈老师您好,我是高浪。他走到窗边,看着写字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我知道华谊给的条件更优厚,但我保证,《潜伏者》的每句台词都不会改,每个角色都由您定。我们甚至可以在片尾加一段真实潜伏者的口述历史——这不是交易,是对英雄的承诺。
电话那头沉默了十分钟,传来陈默沙哑的声音:明天上午九点,天津博物馆门口见。我带您看件东西,是我父亲当年用的发报机。
挂了电话,高浪发现李雪还在加班,她正对着《长安弈》的剧本掉眼泪。这段沈知言与母亲告别的戏,我怎么写都觉得假。她抹了把脸,历史上李德裕确实被流放,但没记载他母亲的结局......
去查《全唐诗》。高浪打开电脑,李德裕的母亲郑氏会写诗,有首《忆子诗》流传下来:骨肉分离处,山川迢递间。泪沾青雀舫,声断白云关。把这句诗加进台词里,让母亲在灯下默写,沈知言进来时刚好看到最后一句——不需要哭,不需要台词,留白比什么都有力量。
李雪突然站起来,抱着剧本就往外跑:我现在就去国家图书馆查原版!
凌晨一点,办公区只剩下高浪一个人。他翻开《老街》的剧本,在空白处写下:加场戏:2008年奥运会那天,老李的孙子在胡同口给外国游客修自行车,用手机直播爷爷刻身高线的门框。镜头拉远,拆迁队的推土机停在胡同口,但没人下令开工。
手机突然震动,是赵宁发来的短信:高导,医院说找到了匹配的肾源!我爱人明天手术,谢谢您给了我们家两次生命。
高浪笑着回复:是《老街》救了你们,好故事自带生命力。
他起身走到剧本堆前,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和修改痕迹,突然明白寻找合适剧本的过程,其实是在寻找那些被忽略的声音——是长津湖老兵的喘息,是胡同里修车铺的叮当声,是潜伏者发报机的滴答声。这些声音汇聚起来,就是最动人的时代交响。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高浪看着玻璃门上浪潮工作室的倒影,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定下的电视剧战略。那时他以为关键是题材和投资,现在才明白,真正重要的是对每个故事的敬畏之心。
电梯下降时,他收到陈默的短信:发报机上的划痕,是我父亲每次发完报都要摸一下的地方。明天我给你讲讲这个划痕的故事。
高浪回复:我带录音笔,这些故事不该只藏在博物馆里。
走出写字楼,春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清香。高浪抬头望向星空,仿佛看到无数个未被讲述的故事在闪烁。他知道,寻找合适剧本的路还很长,但只要竖起耳朵仔细听,总能捕捉到那些最珍贵的声音——它们藏在历史的缝隙里,躲在生活的褶皱中,等着被搬上银幕,被更多人听见。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浪潮工作室的剧本库里,又将多一个值得被记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