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眉头微皱。
他拎着已经失神的赵衍,纵身一跃,从破洞中跳了下去。
轰。
双脚落地的轻响,在寂静的下层船舱里,却如同惊雷。
原本只是小声啜泣的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浑身一颤。
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哭嚎。
他们蜷缩在船舱的各个角落,像是一群受惊的雏鸟。
拼命地往阴影里躲。
陈玄的目光缓缓扫过。
这里至少有三四十个孩子,年龄从五六岁到十来岁不等。
他们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麻布衣衫,沾满了污垢,但一张张小脸却大多带着婴儿肥。
圆滚滚的,并不像是长期挨饿的样子。
这是一种诡异的矛盾。
有些胆子稍大的孩子,偷偷打量着他,以及他脚边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赵莽的尸体。
陈玄松开手,将瘫软如泥的赵衍扔在潮湿的地板上。
“这里,是怎么回事?”
赵衍打了个哆嗦。
惊恐地抬起头,看着陈玄那双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冲头顶。
他想用端王府的威名来震慑对方,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了六叔赵莽那惨不忍睹的死状。
那点可怜的威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陈玄冰冷的注视下,赵衍的心理防线崩溃。
“他…他们是货”
他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是送进青州城的资粮。”
“城中血税有限,并非所有修行者都能分到…总有人要想别的法子。”
赵衍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生怕触怒眼前这个杀神。
陈玄了然了。
难怪这些孩子衣衫褴褛,却被养得白白胖胖。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被当做人来看待的。
他们是行走的血食,是待宰的牲畜,是某些修行者延续力量的资粮。
“这些孩子,都是你端王府走私的?”
陈玄继续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赵衍眼中闪过不屑与傲慢。
他下意识地嗤笑一声。
“就这么点货色?也配我端王府亲自出手?”
“这些,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散修,在青州地界偷偷摸摸搞的小动作罢了…”
话说到一半,赵衍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惊恐万分地看着陈玄。
陈玄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赵衍,眼神幽深。
方才在问话时,他不动声色地动用了一丝精神力,并非什么高深的术法。
只是将赵衍性格中那份根深蒂固的傲慢与虚荣,稍稍放大了一些。
陈玄看着那些仍在瑟瑟发抖的孩子们,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赵衍。
“既然这种程度的走私,入不了你端王府的法眼。”
“那先前,你跟云知画所说的,那些被摧毁的黑产,又是什么?”
赵衍嘴唇哆嗦着,不敢回答。
陈玄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说。”
一个字,如同一座山。
压在了赵衍的心头。
他再次崩溃了,几乎是竹筒倒豆子般地全盘托出。
“不…不一样。”
“像这种直接掳掠孩童的走私,手段太低级,风险也大,是我端王府不屑于做的。”
赵衍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炫耀。
“我们……我们走的是更高级的路数。”
“我们是圈养。”
“将人像猪狗牛羊一样,圈养在庄子里,给他们最好的吃食,最好的照料,让他们无忧无虑地长大。”
“等到他们的气血,养到最为旺盛、最为纯净的时候…”
“再,再直接宰杀。”
“这样得来的血气资粮,品质最高,也最安全。”
赵衍仿佛在介绍一门引以为傲的生意,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得意。
“事实上,青州城里许多达官显贵,若是要供养强大的修行者,大多都是这么做的。”
“毕竟,不能直接在城外屠戮百姓,那些百姓还要提供血税,而且,也有其他修行人庇护他们,毕竟那些修行人也是需要香火的。”
“若是做得太过,引来那些人的敌视,得不偿失。”
陈玄静静地听着。
他感觉有一股郁结之气,堵在了自己的胸口。
将人当做牲畜。
从出生开始,便规划好了他们被宰杀的命运。
何其恶毒。
何其残忍。
“你在端王府,地位如何?”
陈玄忽然问道。
赵衍闻言,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连忙道:“我乃父王嫡子,世子之尊,在府中地位自然不低!”
“我端王府,有四位丹阳境的真君,每一个,都比六叔更强!只要阁下肯放过我,我…我可以说服父王,给予阁下无法想象的赔偿!”
他以为,这是自己活命的最后筹码。
就在这时。
廊道上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陈玄抬起头。
只见那个被他砸出的墙洞边缘,探出了一张清丽绝伦,却又带着几分苍白与震惊的脸。
是云知画。
她显然也听到了下方这番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
……
第二日,清晨。
天光微亮,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如梦似幻。
周围是连绵不绝的芦苇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巨大的楼船,静静地停泊在江心。
一艘小船,从楼船边分离,载着几道身影,缓缓划开水面,最终消失在了朦胧的雾气深处。
陈玄站在画舫的甲板上,江风吹拂着他的青衫。
在他的身旁,是换上了一身素白长裙的云知画,她绝美的脸庞上,带着几分不解与忧虑。
两人一同,遥遥望着那艘小船消失的方向。
“陈道长…”
云知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
“您……为何要放走赵衍?”
“以他的性子,睚眦必报,今日受此奇耻大辱,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玄闻言,只是笑了笑。
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他转过头,看向云知画。
“那些孩子,都安置好了吗?”
云知画微微一怔。
随即点头道:“都安置妥当了,昨夜便让他们在干净的客房里住下,吃了些热食,现在都睡着了。等到了青州,我们身后的组织自会设法收养他们。”
“那就好。”
陈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甲板。
“走吧,去吃些东西。”
云知画看着他平静的背影,心中的疑惑更甚。
但也只能压下思绪,快步跟了上去。
陈玄放走赵衍,自然不是因为怕了什么端王府。
更不是一时心软,发了善心。
他很清楚,像赵衍那样的人,就是一条喂不熟的毒蛇。
放他回去,他必然会带着更强的力量,更深的怨毒。
疯狂地前来报复。
而这,正是陈玄想要的。
听完了赵衍那番关于圈养的讲述后,陈玄便明白。
仅仅杀死一个赵衍,或是他手下的几个爪牙,根本无济于事。
那盘踞在青州,以端王府为名的罪恶根源,早已腐烂到了骨子里。
要除恶,便要除根。
他放走赵衍,就是为了引来其他端王府的修行者
然后,当着整个青州的面。
将这所谓的端王府,连根拔起,正面杀穿。
他要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
将青州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彻底清洗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