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峰高三千六百丈,峰平无顶,自有方圆。
上有晴空万里,朗日当空。
下有云海无涯,波翻浪涌。
自昊峰山脚始,至山腰四门法司,有台阶一万八千步。
三千步,有小亭,再三千,有小楼。
亭有香茗,楼有茶点。
彼此交替,供人休息。
自四门法司向上,又台阶一万八千步,见山门,山门成殿,便是谓玄门山门殿
中有神像,虎身人面,背生九尾,为造化陆吾像。
监看玄枵四方,镇厄守正。
神像原有造化陆吾居之,虽谓玄祖师弗盈,自中州跨海而来,已启慧开悟,通晓人性。
得弗盈传授,除天赋造化外,得五行神通,历来为谓玄辈分最高,实力最高者,受历代掌门供奉。
若有闲暇,陆吾会开坛说法,传谓玄弟子,祖师心得。
只是,悠悠数百年,事情出现了一点点变化。
当代掌门号长生真人,收徒无方,使山门凋敝不提,其本人只得四海神游歌内功心法,半步太乙玄清诀,压根没学。
而其所收弟子,也有样学样,师徒几人,都只会四海神游歌,所会神通妙法,全凭自悟。师父会的徒弟不懂,徒弟会的,师父看不明白。
除了冲关破境以外,师徒几人毫无共同语言。除非穿上谓玄门的衣服,否则没人能知道他们所受传承。
而陆吾也无从下手,他发现,自长生真人开始,自己的实力逐步靠后,直到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赤手空拳揍了一顿后,心灰意冷。
若非长生真人登门道歉,态度诚恳,它也再不回这伤心地。
“……哎呀,前辈您就回来吧……要不我让心月亲自和您说?”
但自此日起,陆吾也没了心气儿,心情好坐一会儿山门,心情不好就下去撩母兽。这千年以来,它还没发现太古林这么好玩。
今天它心情不好不坏,但看到那一大片云自山门殿飞过后,翻了个白眼便起身去了太古林。
过了山门殿,便是一座巨大的广场。
左右各三千六百步,汉白玉铺地,行百步有无根河,河宽百尺,水清似无。有仙鹤驻足,鲤鱼跃空,上有虹桥四座,各刻七星,为二十八星宿。
曾经谓玄门弟子多时,规矩也多。
见山门殿,拜殿收兵。过虹桥不可喧嚣吵嚷,需缓步慢行。
现在一共没几个人,一片大云,山门殿没停,广场没停,甚至因为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惶惶然自主殿上掠过。
唯一可能会守规矩的,正在大云上做梦。
谓玄门主殿,高一百零八尺,往时用以主持会议,外事接待之用。
而门中事务小事自决,大事随口招呼,在各家院子里商量;又因三年前某女子一己之力,断绝谓玄门外事关系后,大殿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惩罚人。
毕竟主殿太大,又因建材缘故,不受神通侵扰,平日洒扫,只能一点一点拿扫把,麻布打理。若是没人犯错受罚,那我们几个每次都要在大殿的卫生环节上扯皮好久。
大殿之后,左右有一钟楼,一鼓楼。
朝时起钟,暮时响鼓。
一般都是三师兄来经管。
再往后是两栋楼,左为忘意楼,右为无意楼。两楼之后是藏经阁。
凡谓玄门弟子,有所感悟,皆收录在藏经阁中,也有先辈师长所留秘籍神通。这些本来是不传之秘,但自师父之后,就对外开放了。
反正师门几人除了境界修为外,都各练各的……不如对外开放,收点门票钱。
再向后,有松柏成林,中有小径,而后便见二十四院,分别对应二十四节气,是谓玄门弟子居所。
一朵大云缓缓落在谷雨院……
睡得很香甜。
尤其是醒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再睡一会儿……
“!”
为什么天又亮了!
我猛地睁开眼。
睁眼时,刚好太阳初升,金色的阳光自窗外斜斜的洒进来,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不得已偏过头,身边是一抹轻白。
晨光若飞纱飘舞,朦胧了视线,让我看得不那么真切。
仿若见云月,又似看山雪。
唯闻一挑,桃花拂面。
“醒了?”
二师姐斜靠在圆椅里,侧靠床沿,习惯性的翘着长腿,一手捏着话本,侧脸瞧着我。
“二师姐……”
下意识的撑起身体,霎时间一股钻心蚀骨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一低头便看见身上不知是谁缠的纱布,缠满了整个上半身,雪白的纱布下,因为我的动作,瞬间渗出了血丝。
“啪。”
二师姐卷起手里的话本,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别乱动。”
我老实躺下,看着二师姐,问道:“二师姐……我睡了多久?”
楼心月重新拿起话本看起来。
“猜猜看。”
“一天?”
“大胆点猜。”
我瞬间脸一白,不要吧……!
“师姐,请务必告诉我睡了多久!贺来城我开了一间天字第一号的房,一晚4000,还没退呢!”
二师姐依旧气定神闲,面不改色,看着话本。
“哦。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
二师姐说完这话,忽然就没下文了。
我:“?”
这是什么恶趣味普雷?!
这感觉就像有人说:“我和你说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等你满心期待时,他又说,“算了,还是不说了……”
我试探性的问道。
“师姐?”
二师姐伸出葱白纤长的食指置于唇前,示意噤声,直到看完了一大段情节,这才转过头看着我道。
“我记得没错的话,是让你去六如剑派送宝的。”
呃……对啊!
为什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二师姐目光淡淡,语气平平。
“没想到你竟转去贺来城,替孤魂鸣不平,又自领五十鞭,逼法司杀人,如此大公无私,舍生取义之举,我是不是该送你一面锦旗?”
“可以吗?”
二师姐用那双眼圈泛红,总似噙着泪花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我。我不会误以为二师姐会被气哭,但二师姐的确心情不好。
“我错了……”
“玉坠呢?”
我下意识的摸向手腕。
“在手上。”
二师姐斜倚在椅子里,纤白的素手支着下巴,将手里的话本放在腿上,平静的看着我。
“为什么不用?”
“下次一定会用……”
二师姐瞧了我一眼。
忽然叹了一声,淡淡道:
“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笑了笑:“我当时想的是,归一剑派行事丧尽天良,无法无天!仗着自己身负修为,就敢如此草菅人命!整个侯家五十三口全被他一人所害!如此恶行,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我顿了顿,眼前竟似出现了昨晚那个天真的我。
“我想让他认罪伏法而已。以为倘若召唤师姐以私刑杀之,呈一时之快,不能绳之以法,名不正言不顺,到头来任他们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只能又成一桩私怨。不成想……”
二师姐接过话锋道。
“不成想,四门法司,只是个商量事情的地方,不是让你明正典刑的地方。”
我不再说话。
“其实,魏炎没有被叛立即处死,便死不了;明廷自查,便查不到。”
二师姐纤柔的身躯靠在椅背上,淡淡道。
“你自领了五十鞭,也无非是一厢情愿,你自以为以身相逼,能求明正典刑,到头来,无非是你徒惹一身伤罢了。最终依旧是一场私刑。”
二师姐将腿放下,重新换了一条腿搭在上面,拿起话本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这世事并不会按着你的预想而运转。归根结底,强权与力量才是真理。”
“师姐,我就是知道了,才领了五十鞭。”
“怎么,给自己长个记性?”
“还是师姐懂我……”
二师姐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
“想不想知道归一剑派的事。”
“归一剑派?”
二师姐淡淡道:“归一剑派,离火长老势力逐渐壮大,已隐然与其门主分庭抗礼,何渺身为门主亲传弟子,有门主撑腰,又为打压离火,所以魏炎的死,反而不会算在你四师兄的头上。现在归一门暗潮汹涌,很不消停。一时间也没空理会你的事。”
二师姐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沉默许久,忽然疑惑道:“二师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还知道许多事,你想不想听?”
“我什么时候会不想听二师姐说话?”
二师姐也不看我,随口道:“你床底下的两本春宫……”
“二师姐!!”
我瞬间头皮发麻,紧急制止二师姐往下说!
二师姐斜了我一眼:“你不是喜欢听我的声音么?”
在我想着把这两本书甩给哪位仗义师兄的时候,听见二师姐如此说,我又是一懵。
“二、二师姐……你、我……”
我感觉双颊又涨又烫,我的脑子拒绝了无良老板的压榨,在没有明确的报酬之前,拒绝完成超额工作,彻底死机了……
“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没有!我最喜欢二师姐……的声音!”
大脑拒绝工作后,我的嘴巴居然独走了!还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脑子清醒了片刻。
二师姐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冰块脸,但与往日不同的是,脸上那双总似雨后初晴,蕴着浅浅桃红的眼睛,红的更深了些。
“那我继续说了?”
“能不说书的事儿么……”
“那说六如剑派的事。”
我连忙点头!
二师姐放下话本,缓缓道:“送你回山门的当天下午,我去找了明廷。”
“然后呢?”
“跟了他一天。逼着明廷将那个弟子带到我面前,当众废了修为,然后才扔进了四门法司的大牢。”
我:“……”
二师姐忽然道:“托了你这身伤的福,最近山门不用下山采买了。”
我:“??”
二师姐:“你以身请刑,逼四门法司明正典刑的事迹,名正言顺,大公无私,起了些许作用,譬如归一掌门此日一早就让人送来了各种名贵药材,炼制的九品丹药。六如的明廷在你昏睡第四天同样送了一堆补品灵药。更重要的是我这次去两家时,他们对我很客气。”
“……”
平时他们难道敢不客气?
二师姐眼睛忽然眯了眯,道:“没错。就像你现在这样,表里不一。”
“二师姐,天地可鉴!日月昭彰!我对师姐一片赤诚,忠肝义胆,绝无二心!”
二师姐曳着目光,用那双没什么情感变化的桃花眼,狠狠地刮了我一眼,重新拿起了书。
“有些事,我需要说的再明白些。你也要记在心里。”
“二师姐,你说!”
二师姐淡淡道。
“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不想看你再受伤,我也不喜欢看你受伤。我给你玉坠,就是不让看你受伤。倘若再有下次……”
“没有下次。”我看着二师姐认真道:“对不起,师姐……让你担心了。”
我静静的看着二师姐。
白衣曳地,清冷高洁。
似画中仙,梦里人。
二师姐看着我,忽然道:“把眼睛闭上,不许看我。”
我往常听惯了二师姐的话,下意识的想要闭上眼,也许是大脑仍在开摆,没有工作,导致没有任何领导层能压住我独走的嘴巴, 以下克上的胆子,不但没有照做,反而出声质问。
“为什么?”
二师姐显然没料到我有胆子反问,停顿了片刻,才道:“你影响我看书了。”
“二师姐你这就有些冤枉人了,我都没有出声,怎么影响你看书了?”
二师姐深深吸了口气,放下腿,然后起身将圆椅调了个方向,正对着我的床头,随后将手里的书倚靠在了我的脸上,挡住我视线的同时,解放双手,喜提支架。
我:“!!!”
“别乱动。书倒了,我就罚你。”
“二师姐……我这重伤初醒,你这么对病号,于心何忍啊!”
“我看你挺有精神的。”
我:“……”
二师姐:“我读话本给你听。”
“二师姐,能从头开始么?”
“不能。”
窗外清风缱绻,落英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