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萤的手，就再也没有放下去。
众目睽睽，与人群渐行渐远。
“小师叔。”
我背着双手，款步慢行。
“怎么？”
楚小萤抬着头，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以为……我以为小师叔会杀人。”
我眨眨眼。
楚师姐。
谁能有你杀的多啊！
我都不敢提！
所以，本想反问一句：你居然会担心我杀人？！
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鬼宿不是师姐喜欢的地方，不是你的第二个家么？没有人喜欢家里被弄污的。”
楚小萤弯起眼睛，一双眸子，星光点点，吟吟笑道：“小师叔就会乱讲，鬼宿明明是第一个。”
楚师姐。
你小师叔要被你的攻击清空血槽了……
我觉得我的话说的没问题……
甚至我后边还想说“以后鬼宿就是你第二个家”的，结果全吞了。
难道是因为我话太密导致的？
可是四师兄话也很密啊！
楚小萤双手抓着我的胳膊，亦步亦趋，在鬼宿坪里，从练剑台，去了意深阁。据说是打坐冥想的好地方。
阁楼古朴，隐在几株苍劲的古松之后。
的确是好地方。
大晚上的里面一堆人在盘膝打坐。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们或年轻或沧桑、却都无比专注的脸庞。呼吸声绵长而统一。
说起来这么一堆人吐纳……里面二氧化碳浓度会不会太高了啊？
要是有人吃了葱、蒜、臭豆腐……
说到臭豆腐。
嘿，寻个好日子，把剩下的吃完！
长空孤月。
漫卷秋风。
松涛阵阵。
“没想到……小师叔这么厉害了。”
“是吧，这回我们比剑，我可不会输了！”
眼下，面对楚师姐的快剑我有九种应对方式！
九种！
楚小萤笑道。
“小萤可不敢和小师叔比剑了。不然小师叔又该说我不懂礼貌，冒犯长辈了。”
“听你的意思，似乎你好像还挺有自信的！那我王某人可就要请楚师姐不吝赐教了！”
“没有没有！我又不是小师叔，蜕尘……就那么厉害！”
罪过，罪过。
一路又步行到弟子宿舍。一排排整齐但略显拥挤的屋舍，与谓玄门各有特色的院落不同，鬼宿的宿舍都是通铺，一间大屋住好几人。
楚小萤的所住还是四人合住的大屋。
韩束倒是有自己的屋子，就在通铺宿舍的尽头，门扉紧闭，窗台上落了一层薄灰。
边走边聊。
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回了那个苏常。
“……那人叫苏常，“上一届三仙大比差一点进了天榜。只是运气不好，最后撞上了韩师兄。他在宗门内也常年三甲之人。虽然只是蜕尘，但是在这六如剑派内许多乘霄长老也未必能胜他。放眼整个蓬莱洲也是顶尖之人了。”
哦……
那是我孤陋寡闻了。
我就觉得，我蜕尘的时候，这个苏常也未必能打的过我。
毕竟，我觉得苏常打不过太古林里的大蜘蛛！
“……这几日他总是缠着我，本来我是小心躲着的，就是今天心情烦闷，喝了些酒，结果就被堵住了。”
行至垂柳小径，夜风轻拂枝条。
伸手替楚小萤拨开面前垂柳。
“现在还烦闷么。”
楚小萤笑吟吟道。
“还烦闷要怎样？”
我就觉得，现在自己就不该说话……
说什么好像都有问题。
我叹道：“若是还烦闷，我带你回谓玄门。”
“可是，燕师姐还在这里，我不放心。”
“那就带着燕师姐去谓玄门。”
楚小萤弯着眼睛，莞尔道：“小师叔不觉得谓玄门的姑娘太多了么？”
我：“……”
就事论事哈！
楚师姐你是养伤，所有人把你硬按在谓玄门了。那个钱青青臭不要脸赖着不走，宁萌她有伤在身，之前带病义诊，给我小师姐疗伤。
这从头到尾，我就只带回了姜凝！
“等会儿你随我回去。明日再让六如剑派将你的燕师姐送过来。”
“这……这成什么样子了。”
楚小萤满面羞红，声音细若蚊呐，但抓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
那就这么定了。
“你师父如何了。”
楚小萤听到这里，面色微微一黯。
“师父从雷牢里出来了。可他似乎受了很严重的刑罚，说是要在精舍里闭关静养，所以根本见不到。”
“要多久呢？”
楚小萤摇摇头。
我突然想到阴阳乾元丹。
如今我家小师姐用不上了，倒是可以给明廷用。
羽化之下，只要三魂不散就能恢复如初。
正想到这里，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远远地就看见圆脸执事脚步匆匆、额角带汗地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隔着老远就拱手：“掌门真人！掌门真人，可算找到你了！”
我停下脚步，笑道：“孟长老。你们商议好了么？”
圆脸长老微微一怔，赔笑道：“掌门真人，苏常的罪……”
我打断道。
“我不关心苏常。我是问，商议好给鬼宿建食堂了么？”我侧头看了眼身边瞬间僵住的楚小萤，一本正经地补充道， “楚师姐她需要吃饭……晚上不吃饭，胃不舒服。”
“啊？这……”
“哎呀！小师叔！”楚小萤大窘，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急得直跺脚，“你……你别说了！”
不逗她了。
“行吧，你们处理完了？”
“啊，是，五华长老等人就在练剑台等您。王掌门，楚贤侄，请随我来！”
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恭敬的“请”的手势。
很快到了练剑台。
原本肃穆的练剑台，此刻气氛很是压抑。
练剑台前黑压压地满是面带惊惧、大气不敢出的弟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前那片被刻意清空的区域，以及那触目惊心的景象。
五华长老独自立于台前，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直到见了我。
见了我，他那张仿佛被寒冰冻结的脸上，极其突兀地“挤”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没有消失。
不但没有消失，嘴还越咧越大，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
我脚步未停，闲庭信步。
瞥眸看了一眼。
这老头儿，已恨不得要杀了我。
在他身后，苏常已不成人形。
四肢齐根而断，断口处血肉模糊，被随意丢弃在广场上，如同一个被拆散的破布娃娃，奄奄一息地倒在那粘稠、散发着浓重腥气的血洼中。
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此刻一片灰败。
如果是几个月前，我可能会吓到。
但现在……
白露院那荷花池里，这种生命体，比比皆是。
见怪不怪了。
我笑道。
“五华长老，请我来所为何事啊？”
什么废除修为啦，什么逐出师门啦，什么按律当诛啦，我一个字儿都没信。
几个月前，六如筑基在侯府作恶，还是我家师姐跟了明廷一路，才让明廷狠心杀了那人。
眼下，苏常成了人棍，这都是意外之喜。
五华长老维持着那骇人的笑容。
“王掌门，依您的意思，苏常……”
“五华长老。”
我打断他。
也维持着和善的笑容。
“依我的意思，鬼宿坪应该建一个食堂！而且要请灵厨三班倒的那种！”
五华长老微微蹙眉。
我徐徐笑道：“若是找不到灵厨，我可以让我家三师兄……哦，就是你们口中的镇岳真君过来，指点你们这边弟子厨艺。学费咱们就按大师班来算，你们说，羽化的一个时辰，要多少灵石啊？”
场地之中没人说话。
五华长老只是在笑。
“王掌门，你真会诙谐……”
“我没有诙谐。”我看着五华长老，笑道，“长老得闲，记得回去和你们掌门说一声。小萤肠胃弱，一日三餐少不了。现在我把她接回去了，等什么时候鬼宿有了食堂，我什么时候在把她送回来。不然我们不放心。”
也不再于他们多说什么。
楚小萤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我就将她掩在身后，众目睽睽之下，缓步往外走。
至于苏常……
苏常是谁？
别污了我的靴子，污了我的衣角。
我们谓玄门，都是手动洗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