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道由崔珏判官法力维持的、通往窥天氏遗迹的脆弱裂隙,重返相对稳定的幽冥界土地时,苏岩等人皆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遗迹中见证的文明辉煌与悲壮结局,罗盘修复度提升至85%带来的磅礴力量感,以及最后那惊鸿一瞥、充满归墟死寂气息的撑船人虚影……种种信息与冲击交织,让他们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崔珏判官早已在裂隙外等候,见到他们安然回归,古拙的脸上似乎也松了口气。他并未多问遗迹内的具体情况,只是目光在苏岩手中那气息愈发深邃内敛的罗盘上停留了一瞬,便道:“既已归来,便随本官前往酆都城。十殿阎君有令,需为尔等办理‘临时阳差’符引,以便日后在幽冥行走,并需对前番幽冥动荡及终末之事,进行正式录档问询。”
“临时阳差?”墨痕好奇道。
“便是准许生者以公差身份,临时滞留幽冥之凭证。”崔珏解释道,“无此符引,尔等在此界寸步难行,随时可能被巡游阴兵缉拿。此乃地府法度。”
众人了然,这是地府官方正式接纳他们,并给予一定身份认可的象征。
再次来到酆都那巍峨耸立、仿佛隔绝阴阳的巨城之下,心境已与初次到来时截然不同。少了些许陌生与惶恐,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
进入城门,行走在宽阔整洁、以巨大青黑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酆都城的宏伟与奇诡更加直观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一条宽阔无比、河水呈暗黄色、水面漂浮着点点幽蓝磷光、散发着淡淡忧伤与遗忘气息的巨大河流穿城而过,这便是忘川的主脉。不同于苏岩他们之前借助摆渡人穿越的支流,此处的河面上,竟有数艘由巨大白骨或阴沉木打造的舟楫往来穿梭,摆渡着大批量的亡魂,船头站着气息强大的鬼差,秩序井然。
河上架设着三座巨大的石桥。其中一座桥头排着不见首尾的长队,无数茫然的亡魂在鬼差的指引下,依次走上那座笼罩在朦胧雾气中的石桥——那便是着名的奈何桥。桥头隐约可见一位老婆婆的身影,正将一碗碗汤水递给过桥的亡魂。
在城池的另一个方向,有一座高台,台上有一面巨大的、不断流转着水波的古镜,那便是望乡台。偶尔有被允许的亡魂登上高台,古镜中便会投射出其在人间的最后光影,引来阵阵悲泣或释然的叹息,那纷杂的人间气息与此地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而城市的最中心,那片最为宏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审判与裁决威压的殿宇群,便是十殿阎罗理事之所——森罗殿。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执掌众生轮回、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崔珏并未直接带他们前往森罗殿,而是先来到了位于城市偏南部的一处官衙——【阴阳司】。此处专门负责管理涉及阴阳两界往来的一切事务,门庭若市,各色鬼吏抱着卷宗穿梭忙碌,效率极高,却也透着一股地府特有的、刻板的官僚气息。
办理“临时阳差”符引的过程,繁琐得超乎想象。需要填写数份以幽冥神文书写的表格,详细注明姓名、生辰、籍贯(苏岩只能含糊地写了下界人族)、师承(写了方寸山)、修为境界、进入幽冥的缘由、担保人(由崔珏签字)等等。接着又被引到一面名为【照身镜】的法宝前,映照出各自的神魂本源气息,记录在案。最后,还需在一份以特殊魂力浸染的契约卷轴上按下手印(实际上是注入一丝本源魂力),承诺在幽冥期间遵守地府一切律法,不得扰乱阴阳秩序。
整个过程耗时近两个时辰,负责办理的鬼吏面无表情,一丝不苟,让习惯了快意恩仇的墨痕忍不住暗自腹诽:“这地府的规矩,比我们天机城的图纸还复杂……”
就在等待最后手续盖章的间隙,一个小插曲发生了。一直安静待在苏岩身边的星璇,因其进化后独特的外形——墨紫色深邃如夜空的甲壳,流淌着星图脉络,以及尾部那缓缓旋转、散发着空间波动的星璇——引起了几名巡逻至此的阴兵守卫的注意。
“咦?此兽形态非凡,非我幽冥常见之冥兽,气息亦正亦奇,录档了没有?”一名队长模样的阴兵走上前,好奇地打量着星璇,甚至还拿出一个玉简似乎在对照着什么图鉴。
星璇被看得有些不耐烦,打了个响鼻,尾部星璇加速旋转了一下,带起一丝微弱的空间涟漪。
“嘿!还能扰动空间?稀有品种啊!”另一名阴兵惊讶道,“看这甲壳上的纹路,像不像古籍里记载的‘星界巡狩’的幼体?”
“不太像,星界巡狩是纯能量体,这个有实体……不过确实罕见,得记下来上报……”几个阴兵围着星璇,竟开始认真地讨论和记录起来,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肃杀之气。
苏岩有些哭笑不得,连忙通过灵魂链接安抚住有些躁动的星璇,解释道:“诸位差官,这是在下的召唤兽,名为星璇,并非幽冥本土生灵。”
那阴兵队长这才抬起头,恍然道:“原来是阳间异兽,难怪未曾录档。不过既入幽冥,且形态特殊,也需在符引上备注一下,以免日后产生误会。”于是,在苏岩那份临时阳差符引的角落,又多了一行小字:“携变异召唤兽‘星璇’一只,已备案。”
墨痕忍着笑,低声道:“苏兄,看来星璇在这地府,还是个‘黑户’,差点被当成稀有保护动物给收编了。”
这小小的幽默冲淡了繁琐手续带来的沉闷,连一向清冷的云笈嘴角也微微牵动了一下。
好不容易办完符引,崔珏又带着他们来到了【稽查司】。这里负责调查幽冥界内发生的各类异常事件与违反律法之事。他们需要在此接受多位判官的分别问询,从不同角度还原规则瘤事件以及他们与终末教团交锋的经过。
首先是一位掌管善恶簿的判官,他更关注事件中的因果与动机,问题细致入微,反复确认苏岩等人净化规则瘤是出于公义而非私欲,与终末教团对抗是主动选择还是被迫卷入。
接着是一位负责刑罚与缉拿的判官,他更关注战斗细节、终末教团成员的实力、手段以及幽冥殿主影骸的最终下落,语气严厉,带着审问的味道。苏岩不得不再次详细描述了战斗过程,并出示了罗盘记录的部分能量影像作为佐证。
每一位判官都代表着地府庞大运行体系中的一个环节,他们的问询让苏岩等人深刻感受到地府管理的严密与条分缕析。同时,他们也借此机会,将终末教团的危害性与“归墟之井”的潜在威胁,更加系统、清晰地呈现在地府官方面前。
然而,当一位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判官走进问询室时,气氛陡然变得有些不同。他自称是楚江王副手,名为司徒隐。
司徒隐的问询,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尖锐。他不仅对终末教团的事情刨根问底,更对苏岩本人的经历,尤其是他手中那面罗盘,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
“苏岩,你这罗盘,从何而来?”司徒隐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乃晚辈机缘巧合所得,已破损,正在自行修复。”苏岩谨慎地回答,并未透露窥天氏的信息。
“自行修复?”司徒隐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似是不信,“据本官观察,此物蕴含的法则层级极高,绝非寻常法宝。它能感应规则瘤,能穿梭空间,如今看来,似乎还能记录乃至摹写规则?如此奇物,你一个下界人族,何德何能可以驾驭?又如何证明,此物与那终末之力,没有更深层的关联?”
他的问题极其刁钻,甚至带着一丝诱导性,仿佛在暗示罗盘本身可能就是某种威胁。
苏岩心中警铃大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禀判官,此盘乃秩序之宝,与终末之力天然对立,数次交锋皆是明证。晚辈能驾驭它,或许正是机缘所在,亦是为了应对终末之劫。若判官不信,可请阎君亲自查验。”
他将问题抛回给了更高层,同时暗中催动罗盘,散发出一股精纯平和的星辰秩序气息,与终末之力的污秽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司徒隐盯着罗盘看了半晌,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没有再追问,只是冷冷地记录了几笔,便起身离去。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墨痕皱眉低语:“这家伙,好像特别针对苏兄你的罗盘啊……”
苏岩默然,将“司徒隐”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底。地府这潭水,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深。十殿阎王的态度分歧,下面办事判官的微妙倾向,或许都预示着,他们在这森罗地府之中,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合作者。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