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前夜的龙宫,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刻都充斥着无声的煎熬。在墨痕忙于展示他那些令人啼笑皆非又暗藏玄机的“军火”时,在苏岩等人静坐调息、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时,敖轻轻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之中。
她的任务,并非冲锋陷阵,也非机关算尽,而是在那最关键的时刻,直面那位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的玉衡星使,并成功牵制其一丝心神。这需要的不只是勇气,更需要精湛的“表演”——她必须在玉衡星使面前,展现出对即将到来的“海渊祭典”恰到好处的期待,以及对父王“日渐康复”的“真挚”喜悦。
然而,只要一闭上眼,祭坛上父王那被漆黑纹路侵蚀、眼神混乱暴戾的模样就会清晰地浮现,那冰冷的“终末”气息仿佛能透过记忆冻结她的血液。期待?喜悦?这两种情绪对她而言,是如此遥远而讽刺,她只怕自己面对玉衡星使时,控制不住那刻骨的仇恨与恐惧,从而坏了大事。
这种担忧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内心,让她坐立难安。最终,她鼓起勇气,找到了刚刚结束调息、正在水榭偏厅稍作活动的苏岩、白芷和阿土,道出了自己的困境。
“……我、我担心我做不到。”敖轻轻绞着手指,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一想到父王的样子,一想到那些使者的嘴脸,我就……我就恨不得……我怕我控制不住表情,会被他看穿……”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写满无助的眼神,苏岩等人明白,这不仅是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一个心理难关。
“这有啥难的!”阿土一听,第一个跳出来,自告奋勇地拍着胸脯,“不就是装高兴嘛!看俺的!”
她说着,立刻后退两步,清了清嗓子,然后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灿烂”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同时挥舞着拳头,用洪亮的声音喊道:“哇!太好了!祭典要开始了!父王要康复啦!真是太让人高兴啦!哈哈哈哈!”
她这“喜悦”的表现,充满了巫族特有的直白与力量感,与其说是期待庆典,不如说是准备上阵杀敌前的战吼,眼神里闪烁的也是跃跃欲试的战意,没有丝毫属于龙族公主的矜持与“喜悦”应有的温度。
敖轻轻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摆手:“不、不是这样的……阿土,你这更像是要去打架……”
阿土挠了挠头,收起笑容,疑惑道:“啊?不像吗?俺觉得俺挺高兴的啊?”
苏岩和白芷忍俊不禁。苏岩温言道:“阿土,你的情绪很饱满,但表达方式可能需要更……含蓄和内敛一些,尤其是面对玉衡星使那样心思深沉的存在。”
“阿弥陀佛。”白芷轻声开口,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喜悦之心,亦有不同。贫尼以为,公主殿下或可尝试展现一种‘宁静的喜悦’。” 她说着,双手结印置于胸前,周身自然流淌出柔和祥和的佛光,脸上浮现出一抹恬淡而满足的微笑,眼神清澈而宁静,仿佛蕴含着对未来的无限美好祝愿。“心怀希望,静待佳音,不显山露水,却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白芷的示范,气质超然,充满了佛家的慈悲与宁静,让人如沐春风。然而,敖轻轻仔细看了看,却微微蹙眉,犹豫道:“白芷姐姐,你这样子……太宁静,太超脱了,像是看破红尘的高僧,不像是一个担心父亲、又对家族盛会充满期待的龙族公主……玉衡星使恐怕反而会起疑。”
白芷闻言,微微颔首,并不以为意:“是贫尼思虑不周了。佛门之喜,确与世俗之喜有所不同。”
两次示范都不太成功,敖轻轻更加沮丧了。
苏岩一直在旁边静静观察,此刻他走到敖轻轻面前,目光平和地看着她,缓缓开口道:“轻轻,演技的最高境界,并非完全伪装,而是‘真意入戏’。”
敖轻轻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
苏岩继续道:“强行去表演你没有的情绪,对于玉衡星使那样的高手,很容易被看穿破绽。但你并非完全没有‘期待’和‘喜悦’的根基。”
他引导着她:“你仔细回想,你内心深处,最真实、最强烈的愿望是什么?”
敖轻轻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希望父王恢复正常!希望龙宫渡过此劫!”
“没错。”苏岩点头,“那么,你可以尝试不要去想祭坛上那个被控制的父王,也不要去看玉衡星使那令人不适的眼神。你只需要牢牢记住你现在这份担忧、这份渴望父王康复的心情。然后,闭上眼,用力地去想象——想象祭典‘顺利’结束后,父王体内的异力被驱除,他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慈爱,眼神清明,笑着呼唤你的名字;想象龙宫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生机,不再被阴影笼罩……”
随着苏岩低沉而富有引导性的话语,敖轻轻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她努力摒弃那些可怕的画面,专注于构建苏岩所描述的场景。起初有些困难,那些黑暗的影像不断试图侵入,但她咬牙坚持,将所有的意念都投入到那个“美好”的结局上。
渐渐地,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了一些。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阿土那种外放的“狂喜”,也没有白芷那种超然的“宁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脆弱,却又蕴含着深切期盼的神情。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不像是在笑,更像是一种祈祷得以回应前的小心翼翼。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缓缓睁开,里面水光氤氲,有对现状无法完全掩饰的忧虑底色,但更深处,却燃起了一簇真实的、充满渴望的火焰——那是基于最深沉的爱与牵挂,而生出的、对光明未来的极致向往。
这种情绪极其复杂,担忧与期盼交织,脆弱与坚韧并存,远非简单的“喜悦”二字可以概括,但却无比真实,直指人心。
“对……就是这样……”苏岩轻声肯定道,“不需要你表演出百分百的快乐,只要流露出这种‘基于深切担忧而转化来的、对美好结果的强烈期盼’,就足够了。这份期盼是真实的,源于你对父王的爱,所以它自然,它难以伪装,也最难被看穿。玉衡星使再厉害,也很难质疑一个女儿对父亲康复的本能渴望。”
敖轻轻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动着,带着一种酸涩又充满力量的感觉。她明白了苏岩的意思。她不需要成为一个完美的演员,她只需要成为一个在绝境中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真实的女儿。
“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敖轻轻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眼神坚定了许多,“我会努力守住这份‘期盼’的感觉。”
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在苏岩三人的陪伴下,反复练习。如何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祭典的“好奇”与“期待”(将其视为父王康复的关键),如何在提及父王时,眼神中既有“担忧”又有“看到希望”的微光。她学习控制语速,不让恐惧导致声音颤抖;她学习管理细微的表情,不让仇恨扭曲面容。
阿土虽然自己做示范不行,但作为观众和陪练却十分积极,时不时用自己的直感给出“这个眼神有点假”、“刚才那句话听着挺真”之类的朴素反馈。白芷则在一旁,以其敏锐的感知,帮助敖轻轻调整气息,让她的情绪流露更加自然圆融,不至于因内心挣扎而导致气息紊乱露馅。
练习了不知多久,敖轻轻终于感觉找到了一点状态。虽然内心依旧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沉重而痛苦,但她至少找到了一个可以支撑自己完成任务的支点——那份最纯粹的、渴望父王归来的心意。
当练习告一段落,阿土被墨痕叫去帮忙做最后的机关检查,白芷也去静室继续凝练佛光,偏厅内只剩下苏岩和敖轻轻时,小龙女望着窗外那片死寂的“夜空”,忽然低声问道:
“苏岩,你说……祭典之后,父王……真的能恢复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那是在信任的人面前,才肯稍稍流露的真实恐惧。
苏岩沉默了片刻,没有给出轻率的保证。他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邃,缓缓道:“我不知道。但我们所有人,明天都会为此竭尽全力。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们努力过,抗争过,没有任由黑暗吞噬我们所珍视的一切。”
他转过头,目光沉静而有力地看着她:“而你,轻轻公主,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父王羽翼下害怕的小龙女了。你在为了拯救他,拯救你的家而战斗。这份勇气和决心,本身就是一种成长,一种力量。”
敖轻轻怔怔地看着苏岩,看着他眼中那如同星辰般坚定而不刺眼的光芒,心中的彷徨与恐惧,似乎又被驱散了几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纤细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却仿佛挺直了一分,多了一份承担重任的坚韧。
祭典前夜,最后的准备,不仅是力量的积蓄,更是心灵的淬炼。敖轻轻在这场临时的“演技”课堂中,触摸到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感,也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中,加速完成了从公主到战士的蜕变。明日,她将带着这份复杂而真实的“期盼”,走向那决定命运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