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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冰冷的厢壁贴着苏雨眠的后背,那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直直刺入骨髓。回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凌,在她脑海中高速旋转、切割,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眩晕和窒息感。三个月前那个寒夜,江易淮甩出支票时笃定而残忍的眼神,此刻与拍卖台上他咳血濒死、绝望嘶吼的模样重叠在一起,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令人作呕的图景。

“重要吗?”

沈聿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像重锤敲在蒙着厚布的心鼓上,沉闷而带着回响。他依旧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着她,狭小的电梯空间里,他的存在感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那份病历,还是他当初用七千万买你离开时,那份高高在上的施舍?”

苏雨眠猛地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暴风雨中挣扎的蝶翼。她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胃部的剧烈痉挛。再次睁开眼时,眼底那些细微的裂痕似乎被强行冻结、抹平,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不重要了。”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波澜。她甚至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沈聿那洞悉一切、带着审视的目光,视线落在电梯门上跳动的猩红数字上。那数字冰冷地变化着,如同倒计时的秒表。“都过去了。”

“过去了?”沈聿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冷意。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地下停车场混合着汽油和尘埃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他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去整理思绪,手臂再次强势地揽住她的腰肢,半强迫地带着她走出电梯,走向他那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宾利添越。

车门被拉开,苏雨眠沉默地坐了进去,身体陷在柔软却冰冷的真皮座椅里。沈聿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出停车场,汇入城市夜晚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飞速掠过,在苏雨眠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她靠在椅背上,侧脸对着窗外,眼睛望着那片流动的灯海,眼神却空洞得没有焦点。沈聿没有看她,专注地开着车,车厢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

良久,沈聿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苏苏,江易淮的时代,结束了。”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姿态闲适,“你值得更好的。”

苏雨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值得更好的?沈聿吗?这个在她最狼狈时出现,带着强大力量和诱人条件,将她从泥沼中拉起,却又在今晚亲手将江易淮推入深渊的男人?她心底深处,一丝冰冷而尖锐的警惕悄然升起,如同黑暗中悄然吐信的毒蛇。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公寓区,停在一栋极具现代设计感的玻璃幕墙建筑楼下。这是沈聿的产业之一,顶层复式。三个月前那个寒夜,苏雨眠拉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出帝景苑,茫然地站在寒风刺骨的街头时,是沈聿的电话适时地响起,提供了一个“临时落脚点”。

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金属门应声而开。玄关感应灯亮起,照亮了室内简洁、冷硬、充满未来感的装修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却同样透着一种疏离的冰冷。

沈聿将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玄关柜上,松了松领带。他转过身,看着依旧站在门口、神情有些恍惚的苏雨眠,眼神深了深。

“去洗个热水澡。”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目光扫过她裙子上那几点已经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血迹,“把这身晦气换了。”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连同过去那些……不值一提的人和事。”

苏雨眠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她没有看沈聿,径直走向主卧相连的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雾气升腾,模糊了镜面。她用力搓洗着裙子上那几点刺目的污迹,滚烫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却怎么也洗不去心头那片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阴影。江易淮咳血佝偻的身影,沈聿摔簪时那抹残酷的笑意,在她脑海中反复闪回。她关掉水阀,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匆匆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主卧,走向走廊尽头那间一直为她保留的客房。

客房的布置同样简洁,却少了几分沈聿身上那种迫人的冷硬。苏雨眠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毯上。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后怕、混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缩的叶子。

门外,一片寂静。沈聿似乎并没有跟来。苏雨眠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挣扎着起身,扑倒在床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异常清醒,像绷紧的弦。拍卖会现场的混乱、江易淮绝望的眼神、沈聿冰冷的笑意……各种画面碎片在黑暗中纷至沓来,撕扯着她的神经。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在混沌与清醒的边缘挣扎,直到窗外深沉的夜色开始透出一点微弱的灰白,才在极度的身心俱疲中,意识沉入一片黑暗的深海。

……

接下来的几天,苏雨眠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她强迫自己回到日常的轨道。沈聿为她安排的工作室位于城东一个幽静的艺术区,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埋首其中,对着那些需要修复的古老器物,用极致的专注来抵御外界喧嚣的入侵和内心的惊涛骇浪。

工作室里弥漫着熟悉的松节油、虫胶和古旧纸张混合的气味,这曾是她最安心的港湾。她戴着放大镜,用最细的毛笔蘸取特制的粘合剂,小心翼翼地贴合着一件宋代影青瓷瓶上细如发丝的裂痕。指尖稳定,呼吸平稳,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她无关。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平静有多么脆弱。

手机被她调成了静音,扔在工作室角落的帆布包里。但每一次屏幕的亮起,哪怕只是推送新闻,都会让她心头猛地一跳,握着工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硬一下。报纸、网络……关于那场天价拍卖会、关于江易淮当众吐血被紧急送医、关于沈聿那句石破天惊的“肝癌晚期”的报道,如同病毒般疯狂蔓延。各种耸动的标题、模糊的照片、添油加醋的猜测,充斥着各个角落。

“江氏帝国掌舵人惊爆绝症,拍卖会现场吐血命悬一线!”

“沈家二少当众摔簪,情敌对决上演生死局!”

“七千万分手费女主苏雨眠,疑为江沈争锋导火索!”

“江易淮肝癌晚期病历遭曝光,沈聿手段狠辣引热议!”

苏雨眠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屏蔽了所有新闻推送,甚至刻意绕开街边的报亭。可那些无孔不入的信息碎片,还是会通过偶尔路人的低声议论、通过工作室助理小心翼翼偷瞄她的眼神,钻进她的耳朵,刺入她的脑海。

每当这时,她只能更深地埋下头,将所有的注意力死死钉在眼前那片需要修复的瓷片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在这片微观的世界里,在修复那些破碎的痕迹时,她才能获得片刻虚假的安宁。她修复着瓷器上的裂痕,却无法修复自己心上那道被反复撕开的伤口。

沈聿这几天似乎也很忙,只在深夜偶尔出现,带着一身淡淡的烟草味和属于外面世界的冷冽气息。他从不主动提起江易淮,仿佛拍卖会上的那场风暴从未发生。他看向她的眼神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偶尔会问起她工作室的进展,语气平静得如同谈论天气。

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让苏雨眠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她知道,沈聿在等。等她的态度,等她的反应,等一个彻底的臣服或者崩溃。他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蕴含着更大的未知风暴。

第四天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工作室的窗棂染成一片暖金色。苏雨眠刚刚结束一件繁琐的修复工作,揉了揉酸涩的脖颈,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叮咚——”工作室的门铃突然响起,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苏雨眠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她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不是沈聿,也不是任何她熟悉的面孔。那是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印有医院徽标的白色文件袋。

一种冰冷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迟疑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您好,请问是苏雨眠女士吗?”制服男人声音公式化,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

“我是。”苏雨眠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您的文件,请签收。”男人将手中的白色文件袋递了过来,同时递上签收单和一支笔。

苏雨眠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文件袋上。白色的背景,中间印着一个醒目的、象征着急救的蓝色十字徽标。在徽标下方,印着医院的名称——北城仁和医院肿瘤中心。而在收件人一栏,清晰地打印着她的名字:苏雨眠。

她的指尖瞬间冰凉。她机械地接过笔,在签收单上潦草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制服男人确认无误,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没有多说一个字。

沉重的门在身后关上。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手中那个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白色文件袋。夕阳的暖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苏雨眠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她盯着文件袋上那个刺目的蓝色十字和“肿瘤中心”的字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她甚至能闻到文件袋上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冰冷而刺鼻。

是他。只能是他的。

那个在拍卖台上咳血倒下的男人,那个曾笃定她三天内会回去跪求的男人,那个她以为早已被恨意和决绝埋葬在记忆角落的男人……以这样一种冰冷残酷的方式,再次强硬地闯入她的世界。

苏雨眠的手指颤抖着,几次触碰到文件袋的封口处,又猛地缩回。她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恨吗?怨吗?她以为自己恨他入骨,怨他当初的羞辱和冷酷。可此刻,看着这个印着肿瘤中心标记的文件袋,那些汹涌的恨意之下,翻涌上来的,却是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恐慌和……钝痛?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过后的狠绝。她用力撕开封口,动作近乎粗暴。

文件袋里只有一张纸。一张薄薄的、印着医院抬头和复杂表格的纸。

最上面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病危通知书**

患者姓名:江易淮。

性别:男。

年龄:32岁。

诊断:原发性肝细胞癌(晚期,伴门静脉癌栓形成,多发转移)。

病情摘要:患者于x月x日因“突发呕血、意识模糊”急诊入院。经积极抢救,目前生命体征仍不稳定。肝脏功能进行性衰竭,凝血功能障碍,随时可能出现肝性脑病、上消化道大出血、多器官功能衰竭等危及生命的并发症。

医生签字:陈明远(主任医师)

日期:x年x月x日

通知书的右下角,盖着北城仁和医院肿瘤中心鲜红的公章,像一滩刺目的、凝固的血。

苏雨眠捏着这张薄薄的纸,指尖的冰冷迅速蔓延至全身。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随时可能出现……危及生命的并发症”那行字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脑子里。她甚至能透过这冰冷的铅字,看到躺在IcU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那个身影……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掌控一切的男人。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她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冲进洗手间,对着冰冷的洗手池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脸颊,水滴顺着下巴滴落,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毫无血色、眼神空洞的女人,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恨吗?怨吗?这些情绪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张病危通知书,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强行撬开了她试图死死封存的、关于过去的闸门。那些刻意遗忘的细节,如同挣脱束缚的幽灵,疯狂地涌了出来。

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江易淮;那个在深夜书房里,偶尔会用手抵住上腹、眉头微蹙的江易淮;那个近一年来,酒量似乎越来越差,有时应酬回来脸色会异常难看的江易淮;那个在她项目后期联系渐少、脾气似乎更加阴晴不定的江易淮……

无数个微小的片段,此刻被那张病危通知书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她从未深想、或者说刻意忽略的可怕真相。

难道……那些所谓的“跟踪照片”,那些他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暴怒和刻薄……都源于此?源于他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源于那被病痛和死亡阴影日夜折磨下的绝望和失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扶着冰冷的洗手台,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就在这时,被她遗忘在工作室地板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一声短促而清晰的震动提示音——是银行App特有的入账通知音。

苏雨眠的心猛地一沉。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洗手间,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解锁,银行App的推送赫然在目——

【您的尾号xxxx账户于x月x日17:28收到转账汇款人民币1,000,000,000.00元。汇款人:江易淮。备注:新娘妆奁。】

十亿。

备注栏里,那四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的眼睛。

**新娘妆奁。**

苏雨眠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那串长得令人眩晕的数字,那四个刺目的字,像一场荒诞至极的黑色幽默剧,在她眼前扭曲、旋转。冰冷的屏幕上反射出她此刻的脸——惨白如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荒谬而收缩到极致。

十亿……新娘妆奁……

他快死了。躺在IcU里,靠着冰冷的仪器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之火。然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或者说,在意识弥留的间隙,他做了什么?他让人,往这个他三个月前用七千万“买断”的前女友账户里,汇入了十亿巨款。备注是:新娘妆奁。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这算什么?迟来的补偿?天价的愧疚?一个将死之人对过往的终极忏悔?还是……一种更加扭曲、更加令人窒息的占有和标记?

荒谬。极致的荒谬。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在她已然混乱不堪的心上反复切割。她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胃里翻搅着,那阵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咙。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地毯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串数字和那四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工作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五光十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在地板上、在那些等待修复的古老器物上,投下光怪陆离、扭曲变形的影子。这绚烂的光影,衬得室内的死寂和冰冷更加刺骨。

苏雨眠蜷缩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那张冰冷的病危通知书散落在手边,银行App的提示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恨意、怨怼、震惊、荒谬、迟来的钝痛、无法言喻的恐慌……各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

她该怎么办?当作没看见?将这十亿连同那四个字一起,彻底埋葬?还是……

不。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声音在她心底深处响起。她绝不要!绝不要用他的钱!绝不要背负上这所谓的“新娘妆奁”!那是对她过去三年感情的终极侮辱,是对她此刻狼狈处境的残酷嘲讽!七千万买断的是过去,这十亿买断的又是什么?她未来的枷锁?还是他江易淮自以为是的、在坟墓里也要施加影响的幽灵?

一股夹杂着恨意和极度抗拒的怒火,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冰冷的身体里轰然爆发,瞬间压倒了其他所有纷乱的情绪。

她要烧了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执念,迅速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烧了这肮脏的钱!烧掉这迟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妆奁”!用最彻底的毁灭,来斩断与那个男人之间最后一丝扭曲的关联!

苏雨眠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冰冷而决绝。她不再犹豫,抓起手机和那张病危通知书,甚至没顾得上换掉身上的工作服,抓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冲出工作室。

引擎咆哮着,黑色的SUV如同离弦之箭,撕开沉沉的夜色,朝着城市边缘的方向疾驰而去。车窗外的流光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带。苏雨眠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死死地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道路,只有那簇焚烧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熊熊燃烧。

她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远离城市喧嚣,远离所有窥探目光的地方。她要找一个足够空旷、足够荒凉的地方,让那肮脏的纸片,在火焰中彻底化为灰烬!

车子最终在一个废弃的城郊工厂区边缘停下。这里曾是工业的喧嚣之地,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丛生的荒草和死一般的寂静。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夜风吹过空荡的厂房,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鬼哭。

苏雨眠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她单薄的工作服猎猎作响。她毫不在意,从后备箱里找出一个半旧的、用来装修复材料的金属盆,又翻出一小瓶平时用来清洁工具的工业酒精。

她抱着盆和酒精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一片相对空旷的水泥地。月光清冷地洒下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荒草和瓦砾间摇曳,形单影只,如同游荡的孤魂。

她将金属盆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废墟中传出很远。她拧开酒精瓶盖,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她毫不犹豫地将大半瓶酒精倾倒入盆中。

然后,她拿出了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点开银行App,找到那张汇款记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截下那张显示着“1,000,000,000.00”和“新娘妆奁”备注的屏幕图片。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仿佛要借此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最后一缕软弱。她掏出打火机,幽蓝的火苗“啪”地一声窜起,在夜风中跳跃着,映亮了她眼中那簇疯狂而冰冷的火焰。

“嗤——!”

打火机被丢入金属盆中。幽蓝的火苗瞬间舔舐上酒精,轰然一声闷响!一大团幽蓝中带着橘黄边缘的火焰猛地腾起,贪婪地吞噬着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忽明忽暗。

火光跳跃,映在苏雨眠冰冷的瞳孔里,如同地狱的入口。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将那张打印出来的病危通知书,第一个投入了跳跃的火焰之中。

脆弱的纸张在高温下瞬间卷曲、焦黑,化作片片飞灰,被火焰裹挟着升腾而起。江易淮的名字,在火光中扭曲、消失。

紧接着,是她刚刚截屏的手机屏幕。她用力将手机屏幕朝下,狠狠按进了那幽蓝的火舌中心!屏幕发出“噼啪”的爆裂脆响,塑料和电子元件燃烧的焦糊味混杂着酒精的气息弥漫开来。那串天文数字和那四个刺目的字,在高温中迅速扭曲、模糊,最终被火焰彻底吞噬。

最后,她拿出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支票——那张三个月前买断她三年感情的七千万支票。她盯着支票上江易淮龙飞凤舞的签名,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然后,她手腕一扬,支票如同折翼的蝴蝶,飘然落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心。

纸张迅速被点燃,边缘卷起焦黑的痕迹,江易淮的签名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

苏雨眠静静地站在火盆前,一动不动。跳跃的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她冷硬如冰雕的轮廓。那双眼睛,倒映着燃烧的火焰,却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所有的情绪——恨、怨、痛、荒谬、决绝——都在这冰冷的燃烧中被一点点抽离、焚毁。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

幽蓝的火焰渐渐低矮下去,盆底只剩下厚厚的、带着火星的灰烬,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和酒精挥发后残留的刺鼻气息。

她站了很久,久到双脚麻木,久到那盆底的灰烬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余温,变得冰冷死寂。夜风吹过废墟,呜咽声更响了。

终于,苏雨眠动了。她慢慢地弯下腰,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冰冷的灰烬。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一片死灰时,却猛地顿住了。

她缓缓地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盆冰冷的余烬,如同在看一座刚刚亲手堆砌的、埋葬过往的坟墓。然后,她决然地转过身,没有半分留恋,走向停在远处的车子。

引擎再次启动,车灯撕开黑暗,载着她和一身冰冷的灰烬气息,驶离了这片荒凉的废墟,重新汇入城市冰冷的光河。

……

顶层公寓的玄关感应灯无声亮起。苏雨眠像一抹游魂,带着一身夜风的寒气和若有似无的焦糊味道,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客厅一片漆黑,只有巨大的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在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她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肺腑里那股来自废墟的、混杂着铁锈和灰烬的气息置换掉。公寓里恒温恒湿的空气带着洁净的香氛味道,却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疏离和冰冷。

她没有开灯,赤着脚,像猫一样无声地穿过空旷的客厅,走向自己的客房。每一步都踏在柔软的地毯上,却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今晚的一切——病危通知书、十亿汇款、焚烧的火焰——都像一场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和情绪的噩梦。

推开客房的门,她反手关上,甚至没有力气反锁。黑暗中,她摸索着走向那张柔软的大床,将自己重重地摔了进去。身体陷入柔软的羽绒被褥,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意识立刻沉向无边的黑暗。

就在她即将彻底坠入睡眠深渊的边缘,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地毯完全吸收的脚步声,在门外走廊里响起。

那脚步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停在了她的门外。

苏雨眠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深沉的疲惫让她无法立刻清醒,意识依旧沉沦在混沌的黑暗里。

门外,沈聿静静地站着。他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身影几乎与走廊的阴影融为一体。他没有试图开门,只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门内那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黑暗中,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那是一个冰冷、复杂、带着绝对掌控和一丝隐秘兴奋的弧度。

他无声地转身,走向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他颀长的身影和窗外璀璨而冰冷的城市夜景。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了桌上的超薄笔记本电脑。

屏幕的冷光幽幽亮起,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此刻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眼睛。

他移动鼠标,指尖在触控板上轻点几下。屏幕上瞬间弹出一个监控画面。

画面是黑白的,红外模式。地点,正是那片城郊的废弃工厂区。视角很高,像是安装在某个废弃高塔或者烟囱上的隐蔽摄像头,俯瞰着下方那片荒凉的水泥地。

画面中央,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一个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金属盆前。火光跳跃,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在荒草和瓦砾间投下摇曳的影子。她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塑。在她脚边,散落着一些纸张燃烧后的黑色灰烬碎片。

沈聿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地钉在监控画面上。他放大画面,聚焦在那堆燃烧的灰烬上,又缓缓移到苏雨眠那模糊却异常挺直的背影上。

时间在监控画面的无声流逝中缓缓过去。终于,画面中的身影动了,她弯下腰,似乎想去触碰灰烬,却又猛地停住。然后,她决然地转身,走向镜头之外的黑暗。

沈聿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苏雨眠转身离去的那个瞬间,背影孤绝而冰冷。

他盯着那个定格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愈发深邃,带着一种欣赏猎物步入陷阱的玩味。他拖动鼠标,将监控录像的时间条,拉回到火焰燃烧最盛的那一刻。画面放大,聚焦在金属盆里那跳跃的幽蓝火焰上。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了图像增强和分析软件。复杂的算法运行着,冰冷的代码在屏幕上飞速滚动。片刻后,软件在一堆燃烧的灰烬边缘,标记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碎片轮廓——那是支票一角残留的、被高温烧灼变形但尚未完全碳化的特殊防伪水印边缘。

虽然模糊,但专业软件的分析结果,指向性明确。

沈聿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标记出来的碎片轮廓,以及分析软件给出的结论,缓缓地靠向宽大的真皮椅背。黑暗中,他无声地笑了出来。那笑容在屏幕冷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幽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冰冷快意。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平板电脑,手指轻点。屏幕上立刻分屏显示出几个不同的监控画面:苏雨眠工作室外的走廊、公寓地下停车场、甚至还有她常去咖啡馆的街角……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地捕捉到了她今天傍晚收到那个白色文件袋后的行踪轨迹。时间线严丝合缝。

最后,他的指尖停在一个画面上。那是城郊通往废弃工厂区必经的一条偏僻公路,一个隐蔽的交通监控探头拍下了苏雨眠那辆黑色SUV疾驰而过的瞬间,时间就在她离开工作室不久之后。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燃烧的火盆,指向那堆化为灰烬的纸片——那张病危通知书,那十亿汇款的凭证,以及……那张七千万的支票。

沈聿的目光再次落回电脑屏幕上那个定格的、苏雨眠在火盆前挺直孤绝的背影。他伸出手指,隔着冰冷的屏幕,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力度,轻轻拂过那个身影。

“烧得好。”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淬骨的寒意和一种棋手看到关键棋子落位时的兴奋,“烧得……干干净净。”

他关掉了监控画面和所有的分析软件。书房重新被黑暗和窗外冰冷的城市微光笼罩。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那片由无数灯火构成的、璀璨而冰冷的庞大丛林。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是一个永不沉睡的钢铁森林,也是他纵横捭阖的狩猎场。

“江易淮……”他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你的钱,你的命,你的女人……你的时代,结束了。”他的目光投向城市某个方向,那里是北城仁和医院肿瘤中心所在的区域。

“至于你,苏苏……”沈聿微微侧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那间紧闭的客房门上。他唇角的弧度再次勾起,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残酷和玩味,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对猎物的绝对掌控。

“游戏,”他对着窗外那片冰冷的灯火丛林,如同对着虚空宣告,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和一丝令人心悸的期待,“才刚开始。”

夜风吹动他深色睡袍的衣角,猎猎作响。窗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身影,以及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绝对掌控和冰冷野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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