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道,林家祖宅。
今夜的林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占地百亩的府邸之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混杂着推杯换盏的喧嚣与肆无忌惮的狂笑,冲散了夜的寂静。
主堂之上,当代家主林海端坐于主位,他那张总是布满阴鸷的脸上,此刻却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得意与红光。
他的面前,摆满了山珍海味,身边,有美貌的侍女小心伺候。
堂下,林氏一族的嫡系与旁支核心人物,济济一堂。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属于胜利者的骄傲与狂妄。
“哈哈哈,家主英明!这一招釜底抽薪,当真是妙到毫巅!”
一名族老举起酒杯,满脸谄媚地高声说道。
“那黄口小儿以为坐上了龙椅,这天下就是他朱家的了?简直可笑!”
“没错!他断我等财路,我等就断他国之命脉!盐矿一塌,京城必乱,看他那个‘平准商行’还如何撑下去!”
“我听说,现在京城里已经人心惶惶,米价都开始涨了!真是大快人心!”
“家主,我等这一步棋,已将那新皇逼入死角!下一步,是否该联系京中其他几家,逼他下罪己诏,将从我等手中夺走的,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堂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一手策划的“胜利”之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位年轻的帝王,在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联合逼迫下,狼狈不堪,低头求饶的景象。
林海听着族人们的吹捧,惬意地眯起了眼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将皇权玩弄于股掌之间,暗中操纵天下大势的感觉。
什么新皇?
什么天子?
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林家,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他放下酒杯,正欲开口,为这场属于林家的庆功宴,再添几分豪情壮志。
就在这时。
府邸之外,那喧闹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极不和谐的,细微的“嗡嗡”声。
那声音,很轻,像是无数只振翅的飞虫,却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令人心悸的颤音。
堂内的丝竹之声,渐渐停了。
所有人的笑声,也渐渐歇了。
他们疑惑地,朝着门外望去。
林海眉头微蹙,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烦躁。
“外面何事喧哗?让护院去看看!”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
“嗖!嗖!嗖!嗖!”
那细微的嗡鸣声,骤然变成了尖锐的破空厉啸!
数十支通体漆黑,尾羽颤动的箭矢,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精准地从敞开的堂门、窗户射入!
箭矢的目标,不是人。
而是悬挂在堂内各处的,那一盏盏明亮的灯笼!
“噗!噗!噗!”
灯笼被接二连三地射爆,火焰熄灭。
光明,在刹那间,被黑暗彻底吞噬!
整个大堂,瞬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死寂与黑暗。
只有窗外那冰冷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
“啊!!”
“怎么回事?!”
“有刺客!保护家主!”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极致的恐慌与混乱。
黑暗中,桌椅被撞翻的声音,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乱成一团。
林海猛地站起,后心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林家护院数百,高手如云,怎么可能让刺客如此轻易地摸到主堂?!
除非……
一个让他不敢深思的可怕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就在这时。
“吱呀——”
那扇沉重的,由上好楠木制成的大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
一道道身着黑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一双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注视着堂内这群陷入混乱的“猎物”。
为首的,是一名锦衣卫千户。
他缓缓抬起手,身后,两名校尉抬着一个巨大的铁皮喇叭,放到了他的嘴边。
这位千户清了清嗓子,随即,用一种足以传遍整个林家府邸,冰冷而不容置疑的语调,缓缓开口。
那声音,通过铁皮喇叭的放大,化作了滚滚天雷,在林家的上空,轰然炸响!
“传陛下口谕!”
“河东林氏,身为臣子,不思报国,反蓄异心。”
“毁我盐矿,乱我民生,罪在不赦!”
“朕,很不高兴。”
“特赐尔等,阖族上下……”
他顿了顿,那声音,仿佛带上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钦此!”
“轰!!!”
这道比任何惊雷都更可怕的圣旨,狠狠劈在了林海的头顶!
他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眼中只剩下无尽的骇然与荒诞!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事情才发生不到一天!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是他们做的?
而且……
不审问?不查证?
就因为“朕不高兴”,就要……灭他满门?!
这不是律法!
这是天谴!
“不……不!!”
林海发出了野兽濒死般的凄厉咆哮。
“护院!护院何在?!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他那数百名精锐护院,此刻,早已在府邸的各个角落,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就在这绝望的咆哮声中。
府邸之外,响起了第二道,更加尖利,更加阴森,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那声音,属于一个太监。
“东厂办事!”
“挡者,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
无数身着黑色皂服,手持奇形兵刃,眼神中燃烧着病态狂热的东厂番子,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入了这座已经变成牢笼的府邸!
他们无视了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的哭喊。
他们无视了那些林家族人歇斯底里的咒骂。
他们只有一个目标。
杀!
杀光这里,所有会喘气的东西!
“噗嗤!”
一名离得最近的林家族老,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颗硕大的头颅,便被一名番子手中的弯刀,轻而易举地削飞了出去。
鲜血,如同喷泉,溅满了整个主堂!
这,像是一个信号。
一场彻头彻尾的,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凄厉的惨叫声,临死的哀嚎声,兵器入肉的闷响声……
取代了方才的丝竹与欢笑,成了这座豪奢府邸,最后的主旋律。
林海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修罗炼狱般的景象。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两名番子按在地上,活生生撕断了四肢。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一刀枭首,那美丽的脸上,还凝固着不敢置信的惊恐。
他看着那些方才还对他阿谀奉承的族人,此刻,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片一片地倒下。
血,流成了河。
染红了地板,染红了墙壁,染红了他那双因为极致恐惧而凸出的眼睛。
他终于明白了。
他们招惹的,根本不是一个年轻的皇帝。
而是一尊,苏醒的,远古魔神!
“我……错了……”
林海发出了绝望的,梦呓般的低语。
下一秒。
一把冰冷的,带着倒钩的利刃,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高高钉在了身后的家主宝座之上。
那名行凶的东厂番子,舔了舔刀尖的鲜血,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而残忍的笑容。
今夜。
河东,无眠。
淮南,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