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默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下一滩烂泥。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袁天罡,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输了。
不是输在权谋,不是输在势力,而是输在了他最引以为傲,浸淫了一辈子的专业领域。
被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更高明的方式,碾压得粉身碎骨。
这种打击,比杀了他还难受。
“引龙下野,自断头颅……”
袁天罡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魔咒,在齐默的脑海中反复回荡,将他最后一点心神都彻底击溃。
他身后的那些钦天监官员、博士们,一个个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紫微帝星,什么气运冲撞。
但他们听懂了《乾象历》和《大衍历》的缺陷。
那是他们吃饭的家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们平日里挂在嘴边,用来彰显自己高深莫测的资本。
可现在,这些东西,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道士口中,却被批得一文不值,其中的核心秘辛,更是被对方信手拈来,说得比他们这些正主还要透彻!
这是一种从根子上的否定。
将他们的骄傲,他们的学识,他们的一切,都踩在了脚底下,还狠狠地碾了碾。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东厂番子们手中钢刀偶尔反射的月光,和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在提醒着所有人,这并不是一场学术辩论。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清算。
曹正淳那张阴柔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他很享受这种氛围。
看着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自诩为“天之使者”的老家伙们,一个个失魂落魄,信仰崩塌的模样,比严刑拷打还要让他感到愉悦。
“齐大人。”
曹正淳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齐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尖细,却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现在,你还觉得,袁道长是妖道吗?”
齐默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嘶哑着嗓子喊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龙回头’!我只是按照祖宗传下来的历法推算!下月初八,就是吉日!就是吉日!”
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用祖宗的规矩,来当自己的挡箭牌。
“呵呵呵……”曹正淳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兰花指翘得老高,“齐大人,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跟咱家装糊涂?”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收,变得比冬月的寒冰还要冷。
“你当陛下是什么人?你当咱家是什么人?”
“你以为,没有十足的把握,咱家会带着东厂的人,踏平你这钦天监的门?”
他缓缓蹲下身子,凑到齐默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阴森森地说道:“咱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谁,告诉你‘龙回头’这个说法的?”
“说出来,咱家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让你体体面面地走。你的家人,或许还能留下一条活路。”
“若是不说……”
曹正淳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钦天监官员。
“咱家,就当着你的面,把他们的骨头,一根一根地,全都敲碎。”
“再把他们的皮,一张一张地,完整地剥下来。”
“咱家有的是时间和耐心,陪你慢慢玩。”
齐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不是不怕死。
但他更怕,生不如死。
他知道,曹正淳这个阉人,绝对说得出,也做得到。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是那个人,在一个月前,找到了他。
用他贪墨公款,私藏禁书的把柄,威胁他。
又用事成之后,保他齐家百年富贵,甚至让他成为下一代国师的承诺,引诱他。
最后,才将“龙回头”这个歹毒的计策,告诉了他。
那个人……
他不能说!
说了,他齐家,一样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不说,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自己扛下所有罪名,就说是一时糊涂,算错了历法!
对!就这么说!
法不责众,陛下总不能因为一个历法上的失误,就杀了整个钦天监的人吧?
想到这里,齐默心中那点仅存的侥幸,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没有人指使我!”
他嘶声喊道:“就是老夫一人所为!是老夫学艺不精,算错了时辰!与他人无关!要杀要剐,冲着老夫一人来!”
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让周围那些钦天监的官员们,眼中都露出了一丝感激和敬佩。
不愧是监正大人!
有担当!
然而,曹正淳看着他这副模样,却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好,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
曹正淳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也愈发残忍。
“齐大人,有骨气。”
“咱家,佩服。”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一名手持铁爪的番子,轻轻一挥手。
“既然齐大人想一个人扛,那就成全他。”
“把他那两条胳膊,给咱家卸下来。”
“让他知道知道,在东厂,骨头硬,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遵命!”
那名番子狞笑着,提着血迹斑斑的铁爪,一步一步,走向了齐默。
“啊!不要!不要过来!”
齐默彻底慌了,他手脚并用地往后蹭,裤裆下,一股骚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华贵的官袍。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东厂办事,不都应该是先抓人,再审问,再用刑吗?
怎么……怎么一上来就要动家伙?
连个流程都不走了吗?!
就在那冰冷的铁爪,即将扣住齐默的肩膀时。
一个平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且慢。”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袁天罡,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央。
他没有看曹正淳,也没有看那个即将行刑的番子。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一个蜷缩在地上,身体抖得最厉害,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的,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五品官服的中年官员身上。
那人,是钦天监的五官正之一,名叫孙志。
袁天罡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息。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你,心跳得很快。”
“从贫道踏入此地开始,你的心跳,就比常人快了三成。”
“在齐默狡辩之时,你的心跳,快了五成。”
“在曹督主下令用刑之时,你的心跳,快了七成。”
“而现在……”
袁天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莫名的弧度。
“你的心跳,几乎快要停了。”
孙志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雷电击中。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所有的心事,所有的恐惧,都被人看了个一干二净!
袁天罡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用那平淡的语调说道:
“你的面相,眉角下垂,眼白浑浊,是为心术不正之相。”
“你的印堂发黑,黑中带煞,是为大祸临头之兆。”
“你的嘴唇,薄而无形,上唇短,下唇长,此乃……卖主求荣,言而无信之相。”
他每说一句,孙志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已经面无人色,汗如雨下。
袁天罡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那双仿佛蕴含着星河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贫道再算一卦。”
“你家,三代单传,去年刚得一子,视若珍宝,对么?”
“轰!”
孙志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袁天罡!
这件事,除了他和他老婆,再无第三人知晓!
这个道士……他怎么会知道?!
袁天罡看着他那副见了鬼的表情,缓缓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彻底压垮了孙志心中,最后一根名为“侥幸”的弦。
“你若再不说。”
“不出三日。”
“你孙家,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