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大哥的嗓门，跟这澡堂子里的热气一样，豪迈，且不容置疑。
“锅包肉（you）来啦！”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吆喝，一个比安托万的脸还大一圈的白色海碗，“哐”的一声，被服务员往桌上重重一撂。
那动静，让刚从“脱胎换骨”的贤者时间里缓过神来的安托万，身子一颤。
林晚的直播镜头第一时间怼了上去，给了那盘菜一个大大的特写。
没有精致的盘饰，没有写意的酱汁线条，甚至连片用作点缀的香菜叶子都没有。
满满一盘，金灿灿，油汪汪，每一片都裹着晶亮的糖醋芡汁，就这么豪放地堆叠在一起，腾腾的热气里，一股霸道的、酸甜交织的香气直接冲进每个人的鼻子。
直播间瞬间被刷屏了。
【我靠！这分量！我姥姥家过年都没这么实诚！】
【隔着屏幕口水已经流成塞纳河了！这才是碳水炸弹的完全体形态啊！】
【安教授的表情凝固了，我猜他的cpU正在疯狂计算这盘菜的卡路里和多巴胺刺激阈值。】
【完了，安教授的东方哲学系统遇到东北菜，直接蓝屏死机了。】
安托万确实死机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盘菜，脑子里那套“君臣佐使”、“五味调和”的理论体系，在这一盘简单粗暴的“糖醋里脊pro max”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君？臣？佐？使？
这盘菜里，君就是肉，臣也是肉，佐使还是肉。
它唯一的哲学，就是让你吃饱。
陈品可不管他那套，拿起筷子，动作快准狠，直接夹起最大的一块，塞进了嘴里。
“咔嚓！”
牙齿与酥脆外壳碰撞的瞬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是浓烈到近乎蛮横的酸甜汁水在口腔里炸开，包裹着滚烫的、嫩滑多汁的里脊肉。
好吃。
一种不讲道理，不玩内涵，纯粹用高油高糖高热量直接轰炸你味蕾的，原始的快乐。
【叮！】
【菜品名称：浴场特供·老式锅包肉】
【制作工艺评级：78分（火候掌握尚可，复炸步骤到位，但勾芡略显粘稠，缺乏清爽感。）】
【综合评分：82分】
【获得能量：+75】
【获得美食点数：0】
【当前能量储备：4381\/】
【当前美食点数：566】
【食神辣评：哼！粗鄙的糖醋炸肉！毫无层次可言的直白风味！简直是烹饪界的野蛮人！但是……但是这股澎湃的热量是怎么回事！愚蠢的凡人，这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的能量块，根本不是美食！本神……本神勉强给你个82分，因为本神饿了！】
脑海里，小馋猫的声音充满了恼羞成怒的嘴硬。
陈品心里乐开了花。
饿了就直说，还嘴硬。
他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然后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姿态，拍了拍还在石化中的安托万的肩膀。
“来，老安，尝尝。”
“这，就是我们东北的‘道’。”
安托万的动作有些僵硬，他学着陈品的样子，用那双还不太习惯的公筷，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锅包肉。
他没有立刻吃，而是举到眼前，仔细观察。
“此物……外壳挂糊不均，此乃其一。”
“芡汁浓淡不一，此乃其二。”
“造型堆砌，毫无章法，此乃其三。”
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试图用自己熟悉的理论去解构眼前的食物。
陈品听得直乐。
“安大教授，你这是在给它做尸检报告呢？吃菜，不是搞科研。”
安托万被噎了一下，扶了扶金丝眼镜，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那片锅包肉送入口中。
入口的瞬间。
他那张被热气蒸得通红的俊脸，神情瞬间万变。
先是眉心微蹙，似乎在抵抗那股过于直接的酸。
紧接着，双眼微微睁大，是那股霸道的甜和酥脆的口感带来的冲击。
最后，当他咀嚼着内里鲜嫩的里脊肉时，所有的表情都化为了一种混杂着迷茫与屈服的呆滞。
他忘了自己要分析的“五行”，也忘了要寻找的“君臣”。
他的大脑，被这股简单粗暴的美味，强制清空了所有缓存。
“怎么样？”
陈品笑嘻嘻地问。
安托万咀嚼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喉结上下滚动，将食物咽下。
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热量……很高。”
“这就对了！”
陈品一拍大腿，对着林晚的直播镜头，开启了“品神小课堂”模式。
“家人们，看到了吧？这就是东北菜的哲学。”
“它不跟你玩虚的，什么摆盘，什么意境，什么故事，都往后稍稍。”
他指着那盘锅包肉，中气十足。
“东北菜的核心就一个字，实在！”
“为什么？”
“因为这地方冷啊！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冰天雪地里，出门干活，你身上那点热量，分分钟就给你干没了。这时候你跟人谈什么法式酱汁的七十二种变化，谈什么怀石料理的季节感，人一巴掌给你呼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直播间的弹幕笑疯了。
【哈哈哈哈！品神真相了！】
【翻译：在东北，卡路里就是正义！】
【安教授：我学了半天《随园食单》，你告诉我得用热力学第二定律来理解？】
陈品完全没理会弹幕，继续他的“歪理邪说”。
“所以，东北菜的第一个特点，就是量大管饱。你看这盘子，恨不得用盆上。就是要让你吃饱，吃顶，吃得浑身冒汗，才有劲儿出去跟零下二十度的天儿干仗！”
“第二个特点，就是味儿重。高油，高盐，高糖。这在养生专家眼里，是十恶不赦。但在这儿，是生存必需品。油是能量，盐是力气，糖是快乐！这叫‘能量美学’！”
他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锅包肉。
“所以，别用你们那套精致餐饮的标准来评价它。它不是做给你们这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琢磨人生意义的人吃的。”
“它是做给那些在冰天雪地里开大卡的司机，是在工地上抗水泥的工人，是每一个需要用热量来对抗严寒的普通人吃的。”
“它的‘道’，不在书里，不在画里，而在每一个普通人的胃里。”
“这不叫菜，这叫‘燃料’，这叫‘人间烟火’的硬通货。”
一番话说完，全场安静。
林晚举着相机，忘了嗦面。
直播间的弹幕，也停滞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刷屏。
【我哭了，品神你别说了！我这就去楼下东北菜馆干三碗大米饭！】
【格局！什么叫格局！品神把一盘锅包肉，直接升华到了生存哲学的高度！】
【安教授听懂了吗？他好像又宕机了。】
安托万确实又宕机了。
陈品的这番话，对他来说，不亚于搓澡师傅那块搓澡巾。
简单，粗暴，但直击灵魂。
他一直试图用东方的“雅”，去理解华夏烹饪。
却忘了，华夏烹饪里，还有一种更磅礴，更原始，更接地气的“俗”。
一种源于土地，源于生存的，大俗大雅。
他看着那盘锅包肉，再也不是在看一盘不符合规范的菜品。
而是在看一种他从未理解过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文化。
就在他寻思着，准备把这点儿感悟记在自个儿那哲学小本本上的时候。
“杀猪菜来咯喂——！哥几个趁热乎赶紧造啊！”
又是一嗓子嘎嘎豪迈的吆喝。
一个贼拉大的，还在那咕嘟咕嘟冒着哈气儿的砂锅，被服务员给端了上来。
锅盖一掀开，那股子酸菜、大骨头汤还有血肠混在一块儿的复杂味儿，嗷的一下就怼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