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渊的大军在黑石岭一带停滞不前,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挣扎越猛,束缚越紧。粮草补给因赵铁柱小队的持续骚扰而时断时续,士兵们饥肠辘辘,士气低迷。更可怕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随时可能降临的冷箭、陷阱,让每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
“大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钱师爷的声音带着哭腔,“军中已现怨言,不少乡勇偷偷逃跑,巡防营也人心浮动。再耗下去,恐生大变啊!”
李文渊坐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短短几日,他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胡茬杂乱。曾经的踌躇满志早已被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取代。他何尝不知局势危殆?但就此退兵,他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面对杨阁老的质询?他的仕途难道就要断送在这西山之中?
就在他进退维谷之际,一名校尉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大人!不好了!王……王都头他……他……”
“王都头怎么了?!”李文渊心头一跳。王都头是他手下颇为得力的一名军官,负责指挥左翼的巡防营。
“王都头……他死了!”校尉几乎瘫软在地,“就在刚才,他在营地边缘巡视,一支弩箭……不知从哪儿射来,正中咽喉……当场就……就没了!”
“什么?!”李文渊猛地站起,眼前一黑,险些栽倒。王都头是在相对安全的营地内被射杀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不仅能在外围骚扰,甚至有能力渗透到他的核心营地附近进行精准刺杀!
这已经不是骚扰,这是赤裸裸的示威和恐吓!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营地内蔓延开来。军官被杀,意味着没有人是安全的。原本就低落的士气瞬间崩溃,士兵们聚在一起,惊恐地打量着周围的黑暗,仿佛每一个阴影里都藏着夺命的死神。
“戒备!全军戒备!”李文渊嘶声力竭地下令,声音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这一夜,营地无人入眠。火把通明,巡逻队增加了数倍,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更加沉重。每一次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一阵骚动和惊呼。
第二天清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中军大帐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不知被谁用匕首钉上了一块粗糙的树皮。树皮上用炭笔画着一幅简陋却意图明确的图画:一个穿着官服的小人,被无数从地下、从树丛中伸出的手紧紧抓住脚踝,拖向深渊。旁边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西山埋骨地。
看到这幅画,李文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对方这是在警告他,再不退兵,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带来的不是胜利,而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绝望。
“大人……退……退兵吧……”钱师爷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再不走,恐怕……恐怕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其他属官也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了恐惧。
就在这时,外围又传来一阵骚动。几名士兵押着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乡勇走了过来。
“大人,抓住一个逃兵!”
那乡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不是想逃,是……是山里的人让小的给大人带句话……”
“什么话?!”李文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厉声问道。
“他们……他们说……”乡勇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复述,“‘告诉李大人,西山不是他的战场。若要谈,我们随时恭候。若要战,西山……奉陪到底。’”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文渊的心上。
奉陪到底!
对方清晰地表达了两个选择:要么坐下来谈,要么就继续在这死亡的泥潭里挣扎,直到一方被彻底拖垮。
看着营地里惶惶不可终日的士兵,想着那神出鬼没的冷箭和陷阱,还有树上那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画,李文渊终于意识到,他输了。他不是输在兵力,而是输在了对这西山、对这群“影子”的彻底无知和低估。
继续战斗下去,除了徒增伤亡,葬送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没有任何意义。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颓然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干涩:
“传令……撤军。”
两个字,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当撤军的号角凄厉地响起时,营地里的官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他们丢弃了部分笨重的辎重,如同丧家之犬般,争先恐后地沿着来路向山外退去,队形散乱,狼狈不堪。
来时浩浩荡荡,归时惶惶如鼠。
站在高处,隐于林间的岑卿,冷漠地注视着这支溃退的军队。赵铁柱和雷豹等人聚集到她身边,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和一丝疲惫。
“赢了!咱们赢了!”雷豹兴奋地低吼。
赵铁柱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岑卿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她看着官军远去的烟尘,轻声道:“只是赢了一时。李文渊退去,朝廷不会就此罢休。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会是这么‘客气’了。”
她转过身,望向西山深处:“但我们争取到了时间。抓紧休整,清点损失,加固防御。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