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西后街的“岑记”后,岑卿的生活节奏发生了显着变化。空间宽敞了,水井便利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工作量。每日不仅要保证望江楼和几家老客户的稳定供货,还要应对偶尔上门零买的散客。清洗豆干、挑拣香料、卤制、分装、打扫铺面……所有活计压在她一人肩上,常常忙到深夜,腰酸背痛,连手指都因长时间浸泡和劳作而变得粗糙红肿。
她知道自己需要帮手。一个人终究有力竭之时,若想将这生意做得长久,做得更大,分出一部分重复性的劳作是必然。
但这人手,却不好找。需得老实可靠,手脚干净,能吃苦耐劳,最重要的是口风要紧。她这豆干生意虽小,却也涉及一些用料配比的细节,若请来的人心术不正,偷学了方子另立门户,便是引狼入室。
这日清晨,她照例去井边打水,看见隔壁篾匠家门口,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费力地拎着一个几乎与她等高的木桶,踉踉跄跄地往屋里挪。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头发枯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是篾匠家的女儿,名叫招娣。
岑卿搬来这些时日,隐约听说过这家的情况。篾匠嗜酒,手艺也寻常,家境贫寒,妻子前两年病逝,留下这个女儿无人看顾,时常挨打受骂,食不果腹。
她心中一动,但没有立刻上前。又观察了几日,发现这招娣虽沉默寡言,但眼神清亮,做事似乎颇为麻利,常常默默承担着家里的杂活,挨了打骂也只是缩着肩膀,不哭不闹。
这日午后,岑卿见那篾匠又醉醺醺地出门去了,便拿了两块还温热的豆干,走到篾匠家虚掩的门口。招娣正蹲在院子里捡拾散乱的竹篾,听到脚步声,受惊般抬起头,像只警惕的小兽。
“招娣,”岑卿放缓声音,将豆干递过去,“还没吃饭吧?这个给你垫垫肚子。”
招娣看着那油润喷香的豆干,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却不敢伸手接,只是怯生生地看着岑卿。
“拿着吧,不值什么。”岑卿将豆干塞进她手里,顺势在她身边蹲下,看着她那双因为长期做活而有些粗糙的小手,轻声问道:“想不想……找个活计做?帮我洗洗豆干,打扫打扫,我管你一日两餐,每月再给你……三十文钱,如何?”
招娣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一日两餐!还有三十文钱!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我爹他……”她嗫嚅着,眼中既有渴望,又有恐惧。
“你爹那里,我去说。”岑卿安抚道,“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来?”
招娣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慌忙用脏兮兮的袖子去擦。
岑卿心里一酸,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以后好好做事就行。”
当晚,岑卿备了一小坛酒和一百文钱,敲开了篾匠家的门。那篾匠见是邻居,又见有酒有钱,虽醉眼朦胧,倒也还算能说话。
岑卿说明来意,只道自己铺子刚开,忙不过来,想请招娣过去帮帮忙,做些杂活,管饭,每月再给家里五十文钱故意说多了二十文,是怕篾匠嫌少不同意。
那篾匠一听有现钱拿,还能省下一口人的饭食,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只粗声粗气地道:“那丫头笨手笨脚的,你做老板的多担待,要是偷懒耍滑,你只管打骂!”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招娣就来到了“岑记”。岑卿先带她仔细洗了手脸,换了身自己改小的、虽然旧却干净的衣裳,然后才开始教她做事。
清洗豆干要轻柔,不能弄碎;挑拣香料要仔细,不能混入杂质;打扫卫生要彻底,边边角角都不能放过……招娣学得极其认真,几乎岑卿示范一遍,她就能记住,手脚也确实麻利。她似乎格外珍惜这个机会,做事时全神贯注,生怕出一丝差错。
有了招娣帮忙处理清洗、打扫这些杂事,岑卿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一大半。她可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关键的卤制、调味和客户维系上。铺子里也因为多了一个人影而显得更有生气。
招娣话很少,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地做事,眼神却比以前亮了许多。岑卿管她两餐,虽不是大鱼大肉,但至少是热乎、干净的饭菜,能让这孩子吃饱。每次看到招娣捧着饭碗,小口小口却吃得极其认真的样子,岑卿心里便会泛起一丝微暖的涟漪。
她并未立刻教招娣卤制的核心步骤,只是让她接触前期的准备和后续的杂务。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必须谨慎。
但即便是这样,招娣的到来,也已经极大地改善了岑卿的处境。她不再像过去那样疲于奔命,偶尔也能在午后歇口气,盘算一下接下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