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经理来访后的日子,表面上看,青山坳依旧平静。合作社的订单照常处理,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岑卿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这天她去张刘婶子家取新一批的酸菜,刘婶子一边利落地装坛,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晚晚,你说咱们这酸菜,非得腌足三十天吗?我瞅着二十五六天的,味道也挺好哩。”
岑卿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刘婶子。刘婶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摆弄着坛口的荷叶:“我就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没过两天,王大娘大娘来交货时,也吞吞吐吐地问:“晚晚,合作社今年收笋干的价格……还能不能再涨点?我听说……听说外面有人能给到更高的价。”
“外面?”岑卿心头一紧,“大娘,您听谁说的?”
王大娘眼神躲闪,支吾着:“就是……就是听人闲扯,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类似的试探像春天的野草,在村里悄悄冒头。有人抱怨合作社包装太费事,有人嘀咕运输成本太高,更有人直接问:“晚晚,咱们非得把标准卡那么死吗?稍微松一点点,大家都能多赚点,不好吗?”
这些声音起初零零星星,后来越来越多。岑卿走在村里,能感觉到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那些聚在一起又在她走近时突然散开的人群。
这天傍晚,岑卿从李爷爷家学艺回来,远远看见赵满囤从王老六家出来,两人在门口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看见岑卿,赵满囤立刻收敛了笑意,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就走开了。
“晚晚回来啦?”王老六有些尴尬地搓着手,“满囤哥就是来……来借个锄头。”
借锄头需要笑得那么开心吗?岑卿心里疑云更重。
夜里,她去找林晓峰。林晓峰正在整理电商平台的订单,见她来了,连忙起身:“晚晚姐,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跟你说,最近赵满囤有点不对劲。”
“你也发现了?”
“何止发现。”林晓峰压低声音,“我听说,他这几天偷偷找了好多人。先是找了他本家的几户,后来又找了王老六、孙老四他们。具体说什么不清楚,但每次他走后,那几户看合作社的眼神就不太对。”
正说着,张婶的儿子小军急匆匆跑进来:“晓峰哥,晚晚姐,我刚才看见赵满囤又去李麻子家了,还提了两瓶酒!”
林晓峰和岑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李麻子是村里有名的墙头草,哪边有利就往哪边倒。赵满囤连他都找上了,看来动作不小。
“不能再等了。”岑卿站起身,“晓峰,你明天一早就去打听清楚,赵满囤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第二天,消息陆续传了回来。
赵满囤确实在私下串联。他给村民们画了一张大饼:永丰超市的钱经理答应以比合作社高15%的价格收购他们的山货,而且标准可以“适当放宽”。笋干不必晒到“对折脆断”,酸菜不用发酵足月,只要看起来差不多就行。
“满囤哥说了,超市要量大,咱们这几户的产量根本不够。”王老六的媳妇在井边打水时,忍不住跟相好的姐妹炫耀,“他正在联系更多人家,要是能凑够二十户,就能直接跟超市签合同!”
更让人心惊的是,赵满囤还在暗中散布谣言:
“合作社就是岑卿和林永富说了算,咱们就是给他们打工的!”
“你们算算,同样的笋干,合作社收走包装一下,价格就翻了一倍,钱都被他们赚走了!”
“跟着我干,咱们自己卖,赚的钱都是自己的!”
这些话语像病毒一样在村里传播。有些原本坚定的社员也开始动摇,私下里算起了小账。
“晚晚,你说赵满囤说的……是不是也有点道理?”连岑卿的母亲李素珍都忍不住在饭桌上问,“咱们的笋干,合作社收是三十五一斤,包装好卖出去要六七十哩……”
林建国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糊涂!没有合作社,没有晚晚拍的视频,没有‘青山坳’这个牌子,你的笋干能卖上价?能在网上卖到全国去?”
李素珍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嘛。”
但很多人都不是“随便说说”。短短几天时间,赵满囤竟然真的串联起了十几户人家。他们暗中约定,下一批山货先不交给合作社,等赵满囤和超市谈妥了,直接走新渠道。
危机像乌云一样笼罩在青山坳上空。
这天深夜,岑卿独自坐在房间里,桌上摊开着合作社的账本和李爷爷给她的一片刮得近乎完美的青篾。账本上的数字清晰记录着每一分钱的去向,竹篾则提醒着她坚守标准的意义。
可是,当利益摆在面前,这些真的能说服所有人吗?
窗外传来几声狗吠,随后是压低的交谈声。岑卿走到窗边,看见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往赵满囤家的方向走去。借着月光,她认出那是村里最穷的几户人家。
连他们都动心了吗?
岑卿轻轻摩挲着那片光滑的竹篾,忽然想起李爷爷说过的话:“编筐编篓,重在收口。经线纬线都安排好了,最后收口没收好,全盘皆输。”
现在,合作社就处在最关键的“收口”阶段。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永富的电话:
“永富叔,明天一早,我们开个会吧。”
“是该开了。”电话那头,林永富的声音带着疲惫,“赵满囤刚才来找过我,说要是合作社不改变标准,他们就要退社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