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庸那一声尖利刺耳的指控,如同一道惊雷在锻造坊内炸响。
“锵啷!”
李玄身后的几名云天宗护卫反应极快,长剑瞬间出鞘,森然的剑锋直指苏毅,空气中弥漫的焦炭味,刹那间被冰冷的杀意所取代。周仓向前踏出一步,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岳,挡在苏毅身前,那只搭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血溅五步。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然而,在这凝固如铁的气氛中,苏毅却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
他的笑声洪亮而爽朗,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将那份紧张冲得七零八落。他拨开身前的周仓,好整以暇地走到吴庸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仙长真是说笑了!”苏毅摇着头,一脸的“真诚”,“我这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块像样的精铁都难找,哪来的什么‘地心火种’这等天材地宝?吴老先生,”他话锋一转,看向吴庸,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您老是不是一路舟车劳顿,年纪大了,鼻子闻错了味道?”
吴庸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苏毅“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番话,骂人不见脏字,简直比直接抽他一巴掌还难受。
苏毅却像是没看见他的窘迫,反而故意提高了音量,让声音清晰地传到坊外那些闻声而来的镇民耳中。
“各位乡亲都来评评理!”他振臂一呼,原本只是围观的镇民们立刻被调动了起来,“云州来的大人物,说我们偷了他们的宝贝!可查了半天,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最后就凭这位老先生的鼻子,就要给我们定罪!”
他环视一圈,声音中充满了悲愤与不屈:“这是什么道理?是不是查不出真凶,就要随便找我们这些泥腿子顶罪?这就是仙家宗门的做派吗?!”
“就是!凭什么说我们是贼!”
“欺人太甚!真当咱们黑木镇没人了?”
“想冤枉苏先生,先从我们身上踏过去!”
镇民们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他们刚刚在苏毅的带领下打赢了一场保卫家园的血战,对苏毅的拥护和信任已经达到了顶峰。此刻见“恩人”被外人欺辱,一个个义愤填膺,群情激愤,上百道愤怒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李玄一行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玄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理智上,他百分之百相信吴庸的判断。作为丹师盟的首席鉴定师,吴庸的嗅觉和感知力绝不会出错。那微弱的气息,必然是地心火种留下的。
但情感上,他却被逼入了死角。
没有物证。
吴庸的感知,在这些凡夫俗子眼中,与“凭空捏造”无异。苏毅更是个中高手,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塑造成了被强权欺压的受害者,成功地煽动了民意。
现在动手?
那便坐实了他们仗势欺人、屈打成招的罪名。在这数千镇民的怒火中,他们这十几个人就算能杀出去,也必然会付出代价。更重要的是,传扬出去,云天宗和丹师盟的名声就全毁了。
不动手?
难道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那他李玄此行的脸面,云天宗的威严,又置于何地?
这个苏毅,用一张“民意”的牌,看似粗鄙,却精准地将了他一军,让他进退维谷。
苏毅看着李玄变幻不定的脸色,心中冷笑,知道火候已到。他已经完全掌控了这场对峙的节奏。
他抬起手,往下压了压,激动的镇民们立刻安静下来。苏毅这才转向李玄,脸上带着一种“大度”的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切不快都未曾发生。
“李仙长,我知道诸位也是奉命行事,心有疑虑在所难免。”他语气诚恳地提议道,“这样吧,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诸位若是不信,不妨就在我这镇上多住几日,亲自监察。你们可以随意走,随意看,我黑木镇上下绝不设防。若我苏毅真是那窃宝的鼠辈,总会露出马脚。我愿以全镇为证,还诸位一个真相,也还我黑木镇一个清白。”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对方面子,又显得自己光明磊落,坦荡无比。
李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鸿门宴!
他脑子里瞬间就冒出这三个字。这个苏毅,哪里是邀请他们监察,分明是想将他们软禁在此!
可他偏偏无法拒绝。
若是拒绝,就等于承认自己心虚,之前的指控全是无稽之谈。他此行的任务,便彻底失败了。
“好。”李玄的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既然苏先生如此有诚意,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自信自己的智慧,更重要的是,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并且悄悄发出了求援的信号。
将计就计!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小的黑木镇,究竟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他要留下来,亲手撕开苏毅这张伪善的面具!
于是,这场剑拔弩张的搜查,便以一种诡异的和平方式收场。李玄一行人被“盛情”地安置在了镇上最豪华的陈家府邸,美其名曰“贵客”,实则府邸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黑木卫的精锐在“保护”他们的安全。
小小的黑木镇,一时间暗流涌动。双方都在等待,等待着打破这脆弱平衡的那个契机。
当天深夜,陈家府邸,李玄的卧房内。
他确认四下无人后,从怀中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玉符。他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滴在玉符上,玉符顿时发出一阵微不可察的光芒。他凑近玉符,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将信息用秘法烙印其中。
“目标确认,狡猾至极,已将我等困于镇中。请求支援,请刘长老派他最信任的‘血手人屠’前来!此獠凶悍,必能一击致命!”
做完这一切,他手中的玉符化作一道流光,瞬间穿透墙壁,消失在夜色中。李玄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
然而,他没有发现,就在他传讯的瞬间,府邸屋顶的一角阴影里,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同样取出了一枚相似的符文,悄无声息地记录下了那道流光的轨迹和频率。
片刻之后,苏毅的议事厅内。
那名被收服的影杀阁刺客单膝跪地,呈上了一份刚刚破译的情报。
苏毅接过情报,目光落在“血手人屠”四个字上,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透着一股猎人般的兴奋。
“终于要派个像样的角色来了么?”他将情报纸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口中喃喃自语。
“血手人屠……就看你的手,有没有周仓的刀硬。”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在黑木镇的布局上缓缓扫过。
李玄以为自己是请君入瓮的猎人,却不知,他请来的,不过是另一头即将踏入陷阱的猛兽。
苏毅决定,将这场鸿门宴,办得再大一点,再热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