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刚停,空气里还飘着股铁锈味,顾轩站在茶楼后巷的台阶上,袖口那串檀木珠被风刮得轻轻晃。他没急着走,而是掏出手机,点开一条刚到的短信。
“备案通道开了。”
两个字都没多余,但意思清楚——后路通了。
他指尖在屏幕上停了两秒,删掉原本想回的“收到”,只发了个句号。然后把手机塞进口袋,抬脚往街口走。雨后的路面反着光,像铺了层油,他皮鞋踩上去,没发出一点声音。
今晚有场饭局,市长秘书处牵头的“城市更新成果汇报晚宴”,名单上全是实权派。秦霜肯定在。
他得去。
不是为了吃饭,是为了开口。
宴会厅在市中心一家老牌五星级酒店,水晶灯打得亮堂,香槟塔摆得跟艺术品似的。顾轩进门时正赶上第一轮敬酒,满屋子都是笑,可没人真笑出声,全卡在脸上,像统一培训过。
他穿得不扎眼,深灰西装,黑框眼镜,手里端着杯苏打水。有人跟他点头,他也点头,但脚步没停,直奔财政局副局长李正那桌。
“李局,”他笑着递过酒杯,“上个月您说的那个‘生态基金’项目,我琢磨了几天,有点想法。”
李正一愣,下意识接过杯子:“啊?哪个项目?”
“就是Y-07结余资金转过去的那个。”顾轩语气轻松得像聊天气,“听说流程走得挺快?”
李正手一抖,半杯酒洒在桌布上,洇出一圈深色。
旁边立刻有人打圆场:“哎哟顾科,这都旧账了,提它干啥,来来来,喝一个。”
顾轩没接话,只是抬眼扫了圈四周。
然后他看见了秦霜。
她坐在主桌,一身墨绿旗袍,盘扣上别着那枚翡翠蝴蝶胸针,灯光一打,绿得发亮。她正低头切牛排,刀叉用得极稳,可顾轩注意到,她左手小指微微颤了一下。
他知道,鱼咬钩了。
他不动声色退到角落,等第二轮敬酒开始,才端着杯子走向主桌。
“秦总,”他举杯,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传到前后几桌,“刚才跟李局聊起Y-07的结余资金,说它转到了‘城市生态基金’,流程合规,方向也好。我就想请教您——这笔钱,是不是您也在管?”
全场静了半拍。
秦霜切牛排的动作停了。
她缓缓抬头,嘴角还带着笑:“那笔钱……本就是合规调配。”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说多了。
赵立群坐在她斜对面,脸色瞬间变了。
顾轩笑得更温和:“原来秦总也管这笔账?我还以为是赵主任单独审批的。”
没人接话。
空气像被抽了真空。
秦霜慢慢放下刀叉,指尖在桌布上轻轻一点:“顾科,你对这笔钱,倒是挺关心。”
“职责所在。”顾轩举杯,“毕竟,钱去哪儿了,比怎么花出去更重要,您说是不是?”
他没等她回答,转身就走。
可他知道,这句话已经够了。
赵立群今晚睡不着了。
而秦霜——她已经暴露了对Y-07资金流向的熟悉程度。这不是巧合,是漏洞。
他走到露台,掏出手机,把刚才那段对话录音剪了一段,只留秦霜那句“本就是合规调配”,匿名发给了江枫。
三分钟后,手机震了一下。
“市长批了‘酌情处理’。”
顾轩盯着那行字,没笑,也没松口气。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备案的事,成了。
凌晨一点,24小时便利店后巷。
顾轩站在垃圾桶旁,外套还带着宴会厅的酒气。他来得早,等了十分钟,才听见脚步声。
周临川从拐角走出来,左手虎口缠着纱布,另一只手揣在大衣兜里。
“你胆子是真大。”他一开口就是火药味,“今晚那顿饭,你是想把所有人都逼上墙?”
“不是逼。”顾轩靠在墙上,“是给他们台阶下。”
周临川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个牛皮纸袋,递过去:“李正的账,我只留了这一份。原件烧了。”
顾轩接过,袋子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他抽出几张复印件,灯光下能看到笔迹模糊处有涂改,但关键数字清清楚楚:一笔两千万的“应急演练”拨款,最终流向三家空壳公司,再转一圈,进了李正名下亲戚的账户。
“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顾轩问。
“不知道。”周临川摇头,“但他最近天天申请调休,办公室咖啡换了牌子,从蓝山换成速溶——人一慌,细节就乱。”
顾轩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便签,夹进文件里:“建议李局长主动申请‘历史账目复核’。”
周临川眯眼:“你这是逼他自首?”
“不是自首,是谈判。”顾轩把文件塞进公文包,“我们不抓人,我们收人。他要是聪明,就该知道,现在跳出来,还能保住命和前途。”
“你就不怕他反咬一口?”
“他不敢。”顾轩抬手摩挲檀木珠,“他背后的人已经动摇了。赵立群一倒,他们就得找新船跳。现在,我们就是那艘船。”
周临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他妈真是疯了。”
“疯?”顾轩也笑了,“三年前他们把我爸送进监狱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疯?”
周临川没再说话,转身要走。
“临川。”顾轩叫住他。
“嗯?”
“下次别一个人烧东西。火太大,容易引火烧身。”
周临川背对着他,抬手挥了挥,没回头。
第二天早上八点,省厅备案系统弹出一条新记录。
“中层稳定协调组”,隶属市政协督查办,权限三级,直通审计与纪检双通道。备案编号:xZ-2024-07。
陈岚坐在办公室,看着屏幕确认通过,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银匙在杯壁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
她拨通顾轩电话:“你用一颗石子,搅了整池水。”
“池子早该搅了。”顾轩在车里,正往单位赶,“现在就看,谁先跳出来。”
“李正那边,我已经让审计组‘偶然’提起历史账目复核的事。他要是聪明,今天就会递申请。”
“他不聪明。”顾轩看着前方红灯,“但他怕死。”
电话挂了。
他把车停进地下车库,拎着公文包往电梯走。刚按完楼层,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江枫。
“市长办公室刚接到李正的书面申请,要求对近三年分管项目进行‘内部复核’。”
顾轩站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一层层跳。
他没回消息,只是把公文包打开,取出那份焦边的复印件,轻轻放在最上面。
电梯“叮”一声,门开了。
他走出去,走廊尽头,秘书处的灯已经亮了。
他抬手,拇指缓缓摩挲檀木珠。
裂痕里的绿色纤维,昨天夜里就掉光了。
现在,珠子干净了。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刷卡,推门。
桌上的传真机正吐出一张纸。
他走过去,拿起来一看。
是省厅的备案回执。
编号尾数:07。
他盯着那两个数字,看了三秒。
然后把纸翻过来,塞进碎纸机。
机器嗡地响起来。
纸片被切成一条条,像雪片往下落。
他转身坐下,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的瞬间,邮箱弹出一条新消息。
发件人未知,标题是乱码。
他点开。
附件是个音频文件。
他戴上耳机。
几秒杂音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Y-07的血,不该白流。”
顾轩手指悬在鼠标上,没动。
音频继续播放:
“他们已经开始清账了。第一个,是李正。”
他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已经冷得像冰。
他把音频另存,命名:“07-预警”。
然后打开通讯录,找到陈岚的名字。
刚要拨号,手机突然震动。
一条短信跳出来。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
照片里,一枚翡翠蝴蝶胸针静静躺在黑色丝绒布上,灯光下,芯片闪着微弱的蓝光。
发送时间:05:13。
他盯着那张图,三秒。
然后点开相册,翻到昨晚宴会的偷拍照片。
放大,聚焦秦霜的盘扣。
胸针在,但角度不对。
今天的照片,是反的。
有人换了胸针。
他把手机扣在桌上,抬头看向窗外。
天刚亮,城市还在醒来的边缘。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碎纸机旁,伸手进去,把还没完全切碎的备案回执残片一张张捡出来。
拼在桌上。
编号:xZ-2024-07。
他盯着“07”这两个数字,忽然笑了。
笑得极轻,像刀锋划过玻璃。
然后他拿起笔,在残片背面写下一行字:
“所有标号07的文件,全部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