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产房登记表像根针,扎在顾轩视网膜上。他没动,也没喘粗气,只是把拇指死死压在袖口那串檀木珠上,一颗一颗,从第一颗摩到第十七颗——那颗林若晴还回来的珠子,边缘已经磨出了毛刺,硌得指腹生疼。
他知道,这不只是威胁。
这是宣战。
秦霜没给他打电话,没发语音,就一张图,一句话,像手术刀划开皮肤,不流血,但内里全暴露了。
他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扣在窗台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然后转身,拉开抽屉,摸出那台从不联网的备用机,指纹解锁,输入一串加密号码。
“陈岚。”他声音压得低,却没半点抖,“秦霜动了妇产科七年前的档案。我要知道,谁调的记录。”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咖啡勺碰杯壁的声音清脆地响了三下,叮、叮、叮。
顾轩没问她听不听得懂,他知道她懂。就像他知道,陈岚不会立刻答应。
果然,她开口:“纪检程序不是私人查账工具。你想要权限,得有立案依据。”
顾轩没争,也没求。他把手机摄像头对准刚才那张彩信,拍下,连同林若晴在天桥上拍到的街对面画面一起发了过去——黑色轿车,副驾窗口,那只戴着旗袍盘扣的手,还有那枚在雨里泛着幽绿光的翡翠蝴蝶。
“她用的不是纪检渠道,也不是警方系统。”顾轩语气平静,“是医院行政后台调的产科档案。卫健系统的权限,能绕过家属授权直接提取分娩记录的,全市不超过五个人。她背后有人。”
电话那头又静了。
陈岚的银匙在杯里搅了半圈,停住。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需要一个由头。”顾轩靠在墙边,目光扫过办公室监控探头,“你申请‘异常数据调阅审计’,查最近三个月全市三甲医院产科档案的非授权访问记录。我给你理由——有人利用公权,非法获取公民隐私,涉嫌敲诈公职人员。”
“你就这么确定她还会再动?”陈岚声音冷了些。
“她发这张图,不是为了吓我。”顾轩冷笑,“是为了看我炸不炸。我越慌,她越敢继续。所以——”他顿了顿,“我得让她觉得,我慌了。”
陈岚没再说话,三秒后,电话挂断。
顾轩把备用机塞回抽屉,转身打开电脑,调出办公室监控回放。时间戳定格在彩信送达的那一刻——他站在窗前,手机亮着,背影僵直。镜头里,走廊没人,门没开,可他知道,对方一定在看。
谁在看?
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她以为她在看。
半小时后,林若晴的微信弹进来:“你真打算忍?”
顾轩正往一部旧手机里塞伪造的通讯录——联系人写着“李姐(妇产科)”“王医生(产房b区)”,相册里全是p过的医院走廊和产科登记台照片。他回得干脆:“现在撕破脸,她第一刀就砍我女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等她再发第二张?”林若晴的语音带着火气,“这已经不是政治斗争了,是绑架!”
“所以得让她觉得,我快扛不住了。”顾轩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起身往外走,“我要‘丢’一部手机。”
“你疯了?”林若晴语音都变了调,“那不是给她送证据?”
“证据是假的。”顾轩拉开办公室门,“我留的产科定位在仁和医院,可我老婆当年生孩子,是在市二院。”
林若晴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你是要她追着假线索跑?”
“不止。”顾轩嘴角扯了下,“我要她亲自下场。”
他走到停车场,故意把那部旧手机“滑”进车底缝隙,弯腰去够,动作夸张,还“哎哟”了一声,像是急着找。然后直起身,拍拍裤子,上车,扬长而去。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停车场,停在桑塔纳斜对面。
副驾车窗降下,那只戴着旗袍盘扣的手伸出来,指尖夹着烟,烟头亮起的瞬间,翡翠蝴蝶胸针在阴云下泛着冷光。
林若晴的车就停在三百米外的便利店门口。
她坐在驾驶座,右手抬起来捋了下鬓角,腕表摄像头无声启动。
镜头里,黑色轿车副驾那人没下车,只是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把烟掐灭,车窗缓缓升起。
林若晴没动,也没拍车牌——泥浆糊了大半,根本看不清。但她拍到了那枚胸针,还有车窗升起前,副驾那人抬手时,袖口露出的一截银色手链。
她把视频加密,发给顾轩,附言:“她来了。没下车,但盯着你车底看了十秒。”
顾轩回得快:“够了。”
晚上八点,陈岚的回复来了。
“审计申请批了,明天上午启动。卫健系统最近三个月有七次异常调阅记录,其中三次来自市妇幼信息科,Ip绑定的是副主任赵明远的工号。”
顾轩坐在家里的餐桌前,面前摊着一张全市医院信息系统架构图。他用红笔圈住市妇幼,又画线连向市政云平台数据中心。
“赵明远。”他低声念了一遍,掏出手机,拨通一个从没用过的号码。
“老周。”他开口,“帮我查个人。”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周临川的声音沙哑地响起:“赵明远?市妇幼那个?你动他干嘛?”
“他最近调过产科档案。”顾轩没多说,“我要知道他跟谁走得近,尤其是——秦霜。”
周临川低笑一声:“你这是要挖内鬼?”
“是她先动的刀。”顾轩指节敲了敲桌面,“我只是想看看,她这把刀,到底连着哪根线。”
“行。”周临川顿了顿,“但你得想好,一旦查出来,就是公权私用的铁证。你扛得住后续?”
“我扛的不是证据。”顾轩声音沉下去,“我扛的是她下一步——她不会只发一张图。”
电话挂了。
顾轩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楼下街道空荡,但他在对面楼顶的广告牌阴影里,看到了一个反光点。
摄像头。
他知道,秦霜的网还在收。
但他也在织网。
第二天一早,顾轩照常上班,路过宣传口办公室时,故意把一份文件落在林若晴桌上。文件标题是《关于加强政务数据安全防护的建议》,内页夹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某基层干部家属信息遭泄露,已向网安支队报案。”
林若晴看到后,当场转发朋友圈,配文:“有些底线,碰了就别想收手。”
半小时后,市妇幼信息科突然报修系统故障,赵明远亲自带人去机房排查。
顾轩在办公室盯着市政内网日志,看到一条异常访问记录——凌晨三点十七分,有人通过赵明远的账号,再次调阅了“顾轩妻”的分娩档案。
他笑了。
不是她想查,是她必须查。
因为她不确定那部“丢失”的手机是不是真有料,更不确定顾轩是不是已经报警。她要确认,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
而这一查,就踩进了坑。
顾轩立刻将日志截图加密,发给陈岚,附言:“第三次了。非工作时间,非业务需求,调阅特定个人档案。够立案了吧?”
陈岚回得干脆:“今晚,审计组进驻市妇幼。”
顾轩把手机放下,拇指又一次滑过那颗第十七颗檀木珠。
珠子表面的裂痕更深了,像是被什么硬物压过,边缘微微翘起。
他没管。
他知道,真正的对决还没开始。
秦霜敢用女儿的胎毛做筹码,他就敢把她背后的整条线掀出来。
他不怕她阴,就怕她不阴。
阴得越深,摔得越狠。
晚上九点,林若晴发来新视频。
还是那辆黑色轿车,停在市妇幼后门。副驾车窗降下一半,翡翠蝴蝶胸针在夜灯下泛着幽光。车里那人没下车,只是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抬手,把一枚U盘塞进车门储物格。
林若晴的镜头拉近,拍到了U盘颜色——亮红色,跟市政采购清单里“紧急数据备份专用盘”一模一样。
顾轩盯着视频看了十秒,忽然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他没开车,步行穿过两条街,拐进市妇幼后巷。
审计组的车就停在侧门,陈岚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跟信息科的人说话。
顾轩走过去,没打招呼,只是把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那段视频。
陈岚看完,银匙在掌心轻轻一敲。
“U盘里的数据,明天早上八点前,放你办公室门口。”她声音很轻,“别说是我说的。”
顾轩收回手机,点头。
他转身要走,陈岚忽然叫住他:“你女儿……没事吧?”
他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有事。”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所以我不会让她再有事。”
说完,他抬手摸了下袖口,那颗裂了的檀木珠,硌得掌心发烫。
他走进夜色里,身后,市妇幼的灯一盏盏灭了。
广告牌顶的反光点消失了。
但顾轩知道,那双眼睛还在。
只是这一次——
他转过街角,从口袋里摸出那部旧手机,长按电源键,彻底关机。
然后,他把手机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抬头时,雨又开始下了。
一滴,砸在眉骨上,顺着鼻梁滑下来,像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