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劈开雨幕,顾轩把那张从水里捞起来的残页摊在仪表盘上。纸边焦了,像是被火燎过,但“审计局预算调整草案”几个字还在,日期清清楚楚:三天后。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掏出 burner phone,拨通林若晴的加密线。
“查省发改委上周发的《城市更新优先级调整意见》,”他声音压着,“重点看资金流向,还有审批权限动了哪块。”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你从哪知道的?”
“别问来源,只管查。”他顿了顿,“这事急,今晚就要。”
挂了电话,他没急着发动车子。雨水顺着车顶往下淌,像一层流动的玻璃。他低头又看了眼那张纸,烧痕的位置太巧了——正好盖住签批栏。不是意外,是有人想抹掉痕迹。
他把纸折好,塞进口袋,贴着胸口。那儿还缝着一层暗袋,放着妻子留下的那串檀木珠。指尖蹭过珠子,他忽然想起陈岚在安置区说的话:“三天后,审计局开会。你要是还想查账,现在就得活着。”
现在,他活下来了。
而且,要开始动手了。
天刚亮,顾轩已经坐在办公室。窗帘没拉,外面灰蒙蒙的,楼下车流声像背景噪音。他把两份文件并排摆在桌上:一份是旧版《旧改资金管理办法》,另一份是昨晚林若晴传来的省级调整意见。
他拿红笔圈出关键段落。
“应急改造项目审批权,由市局收归省厅直管。”
“重大资金变更须提前七日报备,未报备项目视为无效。”
他盯着这两条,嘴角动了动。
李绍安那三个“应急项目”,签批时间是政策生效前六小时。
差一个小时,程序就废了。
他调出系统记录,打印出三份批文复印件,又翻出中标企业的资料。三家名字不同,法人不同,但注册地址、联系电话、甚至银行开户行都一模一样。
典型的壳公司套标。
他在每份文件页脚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依据新规,此三项目应属无效审批。”字小得几乎看不见,但打印机的墨粉会留下痕迹,调取原始日志就能查到是谁打的。
这是证据链的第一环。
他刚合上文件夹,小王的微信弹进来:“顾哥,我被调去档案科了,宣传口不让碰。”
顾轩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三秒,回了个“好”字。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绍安开始清人了。小王不是核心,但嘴巴松,昨晚安置区的视频就是他偷偷传到论坛的。现在人被调走,等于掐断了内线。
没关系。
他不需要内线了。
现在,他要的是公开战场。
省城考察团来得准时。
会议厅里空调开得足,李绍安坐在主位,西装笔挺,笑容沉稳。他讲了十分钟“旧改成果”,ppt上全是漂亮数据和居民笑脸,半句不提资金流向。
考察团几位领导听着,点头的不多,表情淡。
顾轩坐在后排,没记笔记,手指在平板上滑动。他等了一个小时。
自由提问环节,他举起手。
“李局,”他声音不高,但全场听得清,“您刚才提到三个应急改造项目,总金额八千六百万,能不能说明一下,这些项目有没有按最新省级规定报备省厅?”
李绍安脸上的笑没变,但眼神冷了一瞬。
“特殊时期,特事特办。”他说,“当时台风刚过,群众安置要紧,程序上有些灵活处理。”
“我理解。”顾轩点头,“但根据省发改委上周发布的《城市更新优先级调整意见》第三条,应急改造项目审批权已上收省厅,且须提前七日报备。”他打开平板,投影切到对比图,“这三个项目,签批时间是政策生效前六小时,未报备,也未公示。”
大屏幕亮起。
左边是政策原文,右边是批文扫描件,红圈标出时间差。
“程序上,已属无效审批。”顾轩说,“更巧的是,三家中标企业,注册信息高度重合,疑似关联企业围标。”
会议室一下子静了。
考察团组长,省厅一位副厅长,低头翻手里的材料,眉头越皱越紧。
李绍安终于坐不住了:“顾轩,你这是什么意思?质疑我在救灾期间搞违规操作?”
“我不是质疑。”顾轩语气平静,“我是在陈述事实。程序正义不是绊脚石,而是防火墙。今天能绕过审批批八千万,明天就能绕过监管动两亿。群众的钱,不该变成某些人的提款机。”
“你放肆!”李绍安猛地拍桌。
“我说错了吗?”顾轩看着他,“您敢不敢把这三份批文的原始审批记录调出来?让省厅现场核查?”
李绍安没说话。
他不能调。
那些记录里,有他亲笔签的“紧急特批”,还有财政局某副局长的“情况说明”——全是补的,日期往前推了三天。
造假。
现在当着省厅领导的面,一旦调原始日志,打印机时间戳、系统操作记录全都会暴露。
他要是不调,就是心虚。
顾轩这一招,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副厅长合上文件,看向李绍安:“这三个项目,确实没在省厅备案。按规定,资金暂停拨付,等进一步核查。”
李绍安脸色铁青。
他想反驳,但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轩没再说话,收起平板,安静坐下。
会议室里没人鼓掌,但好几个人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是认可。
会后,副厅长单独叫住顾轩。
“你叫顾轩?”
“是。”
“刚才那番话,有准备?”
“政策文件是公开的,审批记录是系统的,数据是查得到的。”顾轩说,“我只是把它们摆在一起。”
副厅长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有胆子,也有脑子。现在像你这样敢说真话、还会说真话的干部,不多了。”
“我只是不想让程序,变成摆设。”
“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副厅长意味深长,“但你今天,让程序活了一回。”
他拍拍顾轩肩膀:“好好干。省厅最近在推‘阳光审批’试点,缺个懂业务、敢碰硬的执行人。你有兴趣吗?”
顾轩没立刻答应,只说:“只要能做事,我随时在岗。”
副厅长点点头,走了。
顾轩站在走廊,手插进裤兜,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那串檀木珠。
他知道,这一战,他赢了。
不止是扳倒李绍安的苗头,更是让高层看到了他——不是个只会干活的工具人,而是能用规则反杀规则的人。
他转身往电梯走。
路过会议室门口,袖口一紧。
低头一看,门框的金属边勾住了珠串,一颗珠子松了,滚落在地毯缝里。
他弯腰想捡,手指刚碰到,电梯“叮”一声开了。
他抬头,看见陈岚从里面走出来。
她今天没拿银匙,手里一杯咖啡,眼神直直落在他手上。
“掉了?”她问。
顾轩没动,也没答。
她走过来,蹲下,伸手从地毯缝里把那颗珠子抠出来,放在他掌心。
“东西旧了,容易散。”她说,“但旧东西,往往最结实。”
顾轩握紧珠子,没说话。
陈岚直起身,看了他一眼,“审计局的会,后天。你要是不来,我就当你是怕了。”
“我一定到。”他说。
她点点头,擦肩而过。
顾轩站在原地,掌心那颗珠子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把珠子塞回床上,推门走进会议室。
桌上的投影仪还没关,屏幕还亮着。
左边是政策条文,右边是批文对比图。
红圈标出的时间差,像一道刀口,割开了李绍安精心缝制的谎言。
他走过去,手指划过屏幕,把那行小字放大——页脚那句“依据新规,此三项目应属无效审批”。
墨粉清晰,时间戳可查。
这是他留下的印记。
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告诉所有人:规则不是摆设,有人在盯着。
他关掉投影,转身往外走。
走廊尽头,宣传科新来的实习生正抱着一摞资料跑过来,差点撞上他。
“顾主任!省台记者想采访您,说要拍‘阳光审批’专题!”
顾轩脚步没停,“让他们找李局。”
“可李局……推了。”
“那就等省厅定人选。”他淡淡道,“谁做事,谁出面。”
实习生愣在原地。
顾轩走出大楼,阳光刺眼。
他抬手挡了下,袖口那串檀木珠晃了晃,缺了一颗,但还在转。
他没回头。
身后,会议室的门缓缓合上。
投影仪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