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顾轩把车停在城西老街尽头。雨早停了,挡风玻璃上还挂着水珠,像没擦干的眼泪。他没下车,坐在驾驶座上盯着手机屏幕——刘庆坠楼前那帧纹身画面又被他放大了,七瓣玫瑰,三根刺,角度分毫不差。和妻子手臂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方向相反。
他关掉手机,从证物袋里抽出那张打印的纹身截图,夹进黑色笔记本。袖口空荡荡的,檀木珠串还在技术室做材质鉴定,他没再戴。
顾轩在车里沉思良久,看着那串纹身截图,心中诸多谜团萦绕不去。直觉告诉他,老院长或许知道一些关键信息,于是他决定立刻前往南云社区养老中心。
四点整,他推开车门,走进南云社区养老中心的大门。值班护士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他:“这么早?探视得等六点。”
“找老院长。”顾轩递上工作证,没报名字,“就说……故人之子来了。”
护士愣了下,拨了个电话。两分钟后,她指了指后院:“他在花园打太极,你去吧。”
顾轩穿过走廊,拐进后院。天刚蒙蒙亮,水泥地上一层薄雾。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正缓缓抬手,动作迟缓但沉稳。顾轩站在三米外,没出声。
老人收势,转身看见他,眼神浑浊了一瞬,又清明起来。
“你不该来。”老人声音沙哑,“那件事,死了就该烂在土里。”
顾轩没动,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照片——是他妻子二十岁生日那天拍的,她笑着挽起袖子,露出左臂内侧的玫瑰纹身。
老院长的手抖了一下。
“她走前说,‘你不是孤儿,你是被选中的。’”顾轩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您当年,是不是也这么告诉她的?”
老人闭上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默念什么。再睁眼时,眼里多了点光:“你……是她男人?”
“是。”
“那你来干什么?找答案?还是找麻烦?”
“我想知道,为什么刘庆也有这个纹身。”
“刘庆?”老人猛地睁大眼,“他……没死?”
“死了。”顾轩盯着他,“从星海大厦顶楼跳下去的,死前把她的珠串扔给了我。”
老人踉跄后退半步,扶住旁边的石凳。他喘了两口气,才低声说:“那个编号……Y-07,是他?”
“Y-07?”顾轩眉头一紧,“那是我妻子的编号。”
“不。”老人摇头,“Y-07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你妻子……是Y-08。”
顾轩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原地。
“你们这些人,都是‘选中者’。”老人缓缓坐下,手指抠着石凳边缘,“不是随便哪个孩子都能有这纹身。七瓣,代表七重考验;三根刺,是你必须亲手做三次选择——杀一个同伴,放走一个敌人,或者……看着最亲的人死在你面前。”
顾轩眉头紧锁,问道:“杀一个同伴?这是什么意思?”
老院长叹了口气,继续解释:“每一次考验,都是对人性的撕裂。你若不动手,同伴会死得更惨;你若放走敌人,更多人会因此丧命;而看着最亲的人死在面前……那才是最深的烙印。”
顾轩喉咙发紧:“什么考验?谁定的?”
“没人说得清。”老人苦笑,“档案烧了,名单毁了,当年负责的几个老师,一个疯了,一个失踪,还有一个……被调去边疆再没回来。我只知道,能走到最后的,手腕上就会被刻上这朵玫瑰。不是装饰,是烙印。”
顾轩沉默几秒,忽然问:“我有没有在你们这儿待过?”
老人抬头看他,眼神复杂:“名单没了。但我记得,Y-07之后,再没人完成全部测试。你要是真在院里待过,我不可能不记得。”
“可她临终前说,‘别信信号,信人。’”顾轩声音低下去,“她到底在等谁?”
老人没回答,只是抬起左手,慢慢卷起袖子。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极淡的疤痕,形状依稀可辨——一朵七瓣玫瑰,三根刺。
顾轩瞳孔一缩。
“我也试过。”老人轻声说,“但我没活到最后一关。他们说我不够‘纯粹’,把我送走了。后来我当了院长,才知道那些孩子……根本不是来收养的。”
“那是来干什么的?”
“筛选。”老人盯着他,“筛选能扛住极端压力、不会崩溃、也不会背叛的人。你们不是孤儿,是‘材料’。而Y编号,是实验进度。”
顾轩站在原地,脑子里像有根弦被猛地扯断。
妻子不是偶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刘庆也不是。那串珠子,那场直播,那三短一长的摩斯码……全不是巧合。
他们是同一批“选中者”。
而他,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Y-07之后,再没人完成测试。”老人重复一遍,目光落在他脸上,“但如果你也梦见后山的钟声……那你就是最后一个。”
顾轩猛地抬头:“后山的钟声?”
“每晚十二点,响三下。”老人声音越来越轻,“只有通过第三关的孩子,才会在梦里听见。你……有没有听过?”
顾轩没说话。
他确实听过。
小时候,他总在半夜惊醒,耳边回荡着低沉的钟声,三下,不多不少。他以为是幻觉,是噩梦,是孤儿院老楼的风铃。
可现在,他知道了。
那不是梦。
是记忆。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忽然觉得冷。
这些人,从出生就被标记,被测试,被挑选。活下来的,要么成了棋子,要么成了执棋的人。
刘庆选择了后者。
妻子死在了路上。
而他……一路爬到今天,竟不知自己踩的每一步,都是别人画好的格子。
“您知道Y-07之后,还有没有别的编号?”
“有。”老人点头,“但只有两个。Y-08,是你妻子。最后一个……是Y-09。”
“Y-09呢?”
“消失了。”老人摇头,“档案里没名字,只有一句记录:‘测试中断,样本失联。’”
顾轩心跳加快。
“那孩子……大概什么时候在院里?”
“二零零三年到二零零六年。”老人抬眼,“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再多……我也不敢说了。”
顾轩沉默良久,从证物袋里取出那串檀木珠,轻轻放在石凳上。
“她走前,把这串珠子留给我。”他说,“现在,我把它还给您。如果有一天,您想起Y-09是谁……麻烦告诉我。”
老人没接,只是看着珠子,眼角滑下一滴泪。
顾轩转身就走。
走出十步,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如果……你也梦见后山的钟声,那你就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