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把信号中继器塞进证物袋,指节发紧。地下车库的通风口还在震,像有东西在管道里爬。他没追,反而转身往电梯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若晴发来的技术组回复:“残片隐藏分区破译完成,关键词——宋安萍。”
他脚步一顿。
这个名字三年前就该死了。化工厂爆炸案结案报告上写着“失踪”,可现在它从一块烧焦的数据板里爬出来,带着血味。
电梯门开,他直接按了顶楼。
医院IcU在十二层。走廊灯光冷白,护士站没人抬头。顾轩径直走向3号病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时,江枫正闭着眼,心电监护仪滴滴响,节奏不稳。
床头柜上放着一把美工刀,银色刀片沾了点红。
顾轩盯着那刀看了两秒,没说话,走到床边坐下。他把檀木珠串取下来,轻轻碰了碰江枫的手腕内侧。这是他们大学时定的暗号——你要是清醒,就动一下手指。
三秒后,江枫的食指抽了抽。
顾轩低声说:“我来了。”
江枫眼皮颤了下,慢慢睁开。眼神浑浊,像是被药泡过,但瞳孔对光有反应。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音。
“听得到我说话吗?”顾轩问。
江枫眨了两下眼。
“你想告诉我什么?”
江枫艰难地抬起左手,指向自己的手臂。那上面缠着纱布,隐约能看到底下刻的字——《满江红》的前几句,歪歪扭扭,像是用钝器划出来的。
顾轩掀开纱布一角,旧血混着渗液,字迹已经发黑。但他还是认得出:“怒发冲冠,凭栏处……”
他心里一沉。这不只是自残,是某种执念。
“你要写新的?”他问。
江枫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美工刀上。
顾轩沉默几秒,拿起刀,递过去。
江枫没接,只是抬手示意让他帮忙。
顾轩明白意思,拉开他左臂袖子。伤口还没愈合,皮肉翻着,血痂裂开处渗出血珠。他捏住刀片边缘,刀尖对准皮肤。
“你说,我来刻。”
江枫摇头,坚持要自己动手。
顾轩把刀放进他右手里。
江枫咬牙,手腕用力,在旧字旁边划下第一笔。血立刻涌出来,顺着小臂流到肘窝。他喘着气,继续刻:
“三……年……前……”
每一笔都像在割骨头。顾轩看着他额头冒汗,呼吸越来越急,却一声没吭。
“是……宋……安……萍……”
血字连成句,触目惊心。
“调……包……原……料……化……工……厂……爆……炸……非……事……故……”
最后一个“故”字刚落下,江枫手一松,美工刀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往后倒,脸色发青,监护仪警报突然拉响。
“医生!”顾轩猛拍呼叫铃。
两个护士冲进来,推开他抢救。他退到墙角,掏出手机,把刚才录下的视频加密上传。进度条走到百分之百,他才松了口气。
门外传来高跟鞋声。
陈岚走进来,外套都没脱,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中央巡视组刚打来电话。”她压低声音,“他们收到一份匿名举报材料,里面有刘庆的照片,手腕上有玫瑰纹身,还有段录音,说是江枫代交的。”
顾轩盯着病床,没回头:“他知道活不过今晚。”
“那你手上这段呢?”陈岚指了指他手机。
“比录音更直接。”顾轩打开视频回放,放给她看江枫刻字全过程,“这不是供述,是血书。而且你看他的手法——每一笔都避开神经密集区,精准控制出血量。他不是失控,是在保持清醒。”
陈岚皱眉:“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他和我不是一天认识的。”顾轩收起手机,“我们大学一个宿舍。那时候他总说自己感觉不到疼,我不信。直到有次他拿圆规扎手心,血流了一桌子,脸都不变。”
陈岚沉默了几秒:“所以他是故意的?用痛觉替代药物带来的麻木?”
“不止。”顾轩走到床头柜前,翻出江枫随身带的档案夹。里面除了文件,还夹着半张便签纸,泛黄,边角卷曲。
“记得残片里摩斯码解出来的那句话吗?‘墨水样本藏于旧档案夹层’。”他把便签递给陈岚,“送去化验,看看是不是和血书里的隐性成分一致。”
陈岚接过纸,眼神变了:“这种纸全市只有二十份配额,全在副市长办公室备案使用。”
“那就对了。”顾轩冷笑,“他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用对手的墨水在控诉。”
十分钟不到,技术组回话:便签纸化学成分与江枫血液中检测出的特殊溶剂完全匹配,确认为同一来源。
陈岚站在病房外的窗前,握着电话,声音发沉:“我已经让纪委准备好听证材料。如果这份血书能通过司法鉴定,就是第一份指向高层决策层的直接证据。”
顾轩没应声。他回到床边,看着江枫的脸。呼吸微弱,嘴唇发紫,睫毛微微抖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是老校长生前最后一次演讲,没公开发表过。
“真正的服务,是在黑暗中仍执灯前行。”
声音响起的瞬间,江枫的手指动了。
很轻,像风拂过。
顾轩俯身:“你还记得吗?咱们大四那年,在校门口吃煎饼,你说以后要做个写实话的笔杆子。”
江枫的眼皮颤了颤。
他抬起右手,极其缓慢地,指向胸口口袋。
顾轩伸手进去,摸出一支万宝龙钢笔。笔帽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兄弟,这次让我先走。”
他捏着笔,喉头滚了下。
“你走之前,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江枫没反应。
顾轩把钢笔收好,拿出密封袋,将美工刀和染血的纱布一起装进去。最后,他摘下腕上最后一颗檀木珠,轻轻放进江枫掌心,合上他的手。
“你写的字,我会一字不落地送到该去的地方。”
他转身要走,身后监护仪突然发出长鸣——
滴————
持续不断的平音。
护士冲进来喊:“病人室颤!准备除颤!”
顾轩停在门口,没回头。
陈岚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密封袋:“我马上送纪委保险柜。”
“原件必须由你亲手交。”顾轩说,“副本留一份给技术组,做全息拓印。”
“我知道分量。”陈岚看他一眼,“你也别硬撑。他走了,仗还得打。”
顾轩点头,往外走。
凌晨两点,医院台阶空荡。风吹得衣角翻飞。他最后抬头看了眼三楼IcU窗口,灯还亮着,窗帘没拉严,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抢救正在进行。
他转身迈步。
手机震动。
是技术组新消息:“血书拓印完成,发现背面有压痕,疑似另一段文字,正在复原。”
顾轩停下,回拨电话:“尽快。”
那边说:“需要至少两小时。”
他站在原地,夜风扑面。
远处天边泛出灰白,像刀刃划开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