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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指尖划过沙盘上波斯高原的轮廓,荀彧却用一纸密报逼他直面荆州粮仓的混乱。

当新任海西都护夏侯惇踏足锡兰港时,迎接他的是香料堆里的账簿与诸葛亮冷静的警告。

一封来自罗马边境的加密电报,在朝堂议政中途撕裂了所有精心设计的蓝图。

洛阳南宫的宣政殿内,青铜兽炉熏着沉水香,青烟袅袅,却压不住那份凝重。巨大的紫檀木桌案上,摊开的并非寻常缎面舆图,而是一具庞大的沙盘——以精细陶土塑形,矿物颜料点染,山脉巍峨,江河蜿蜒,平原广袤。从葱岭以西新征服的波斯高原,到南方碧涛万顷的锡兰巨港,从北境冰封的肃慎故地,到东方烟波浩渺的扶桑列岛,帝国的疆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直观方式,呈现在曹操、荀彧、蔡琰等寥寥几位重臣面前。

沙盘上,代表“寰宇通宝”流通区域的银箔小人,星星点点缀于主要城市;象征新式度量衡器的微缩铜斗铜尺,则堆叠在标注为官仓的位置。一条条纤细的铜丝,蜿蜒贯穿于核心郡县之间,这是正在疯狂延伸的有线电报网络。然而,在那些新近染上帝国颜色的广袤地域——波斯、天竺、以及地图上大片标注着“羁縻”与“待定”的蛮荒之土,却只有象征性的稀疏标记,如同野草般顽强附着在帝国疆域的边缘。

曹操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手指,正悬停在沙盘上波斯高原的某处隘口,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代表萨珊残余军力的几枚黑色玛瑙石。阳光透过高阔的殿窗斜射下来,在他深蹙的眉宇间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的思维,正沉浸在如何彻底消化这片桀骜土地的计算之中——驻军规模、补给路线、与当地部族的制衡之术……

“陛下,” 荀彧清朗沉稳的声音,宛如一道冰线,精准地切割了曹操的思绪。他微躬身,双手呈上一份墨迹犹新的奏报,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荆州治所江陵六百里加急,新颁‘寰宇通宝’与度量衡器推行受阻,官仓收粮,地方大族以旧制大斗缴粮,却强索按新制小斗计价官银,民怨沸腾。郡守弹压反遭围攻,官仓前械斗已伤十数人。”

指尖在冰凉的玛瑙石上顿住。曹操的目光从遥远的波斯高原瞬间回缩,锐利如鹰隼般钉在荀彧手中的奏报上。那薄薄的纸张,重若千钧。波斯高原的硝烟味仿佛还未散去,荆州江陵官仓前为了一升一斗爆发的血腥冲突,却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帝国看似无坚不摧的钢铁外壳之上。

“巴蜀益州,”荀彧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平稳地陈述着另一个乱局,“盐铁专卖新律与旧有豪商盐井归属权龃龉甚深。三家大族串联,以‘祖制’为由,纠集私兵护矿,公然抗拒朝廷转运使接管。山道险峻,地方驻军投鼠忌器。”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沙盘上天竺(印度)的方向,那里正被代表孙权势力的淡蓝色琉璃片覆盖:“天竺都护府亦有急报,当地旧王公与寺庙势力,虽慑于舰队巨炮之威,表面臣服,然其私铸劣币流通如故,度量衡更是混乱不堪,百人百样。更有甚者,以‘神灵度量’旧俗为由,抗拒新器,煽动愚民,都护府强行收缴,已引发数村骚乱,焚毁新设官仓一座。”

曹操缓缓收回悬在沙盘上的手指。广袤疆域的征服,靠的是钢铁巨舰与连发火铳的无情碾压;然而,真正将这破碎而庞大的世界熔铸成一体,需要的却是另一套截然不同的“武器”——一套能深入肌理、规范万民、通行天下的法度与尺度!

他绕过桌案,踱步至巨大的殿窗前。窗外,洛水汤汤,奔流不息。帝国的根基已铺展至前所未有的辽阔,可此刻,他却清晰地听到那庞大躯体内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异响——那是新骨与旧筋在激烈摩擦,是无数如荆州、益州、天竺一般的微小裂痕正在帝国地图上悄然蔓延。若不尽快锻造出强韧而统一的骨架,这具看似伟岸的巨人身躯,终将因自身的庞杂混乱而轰然崩解。

“令君,”曹操的声音带着一股冰冷的穿透力,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荀彧与蔡琰,“这‘规天矩地’的基石既已打下,如何在这基石之上,为这寰宇帝国,筑起一座真正的殿堂?让它既不因庞杂而散架,亦不因僵化而窒息?”

厚重的宫门无声滑开,肃立两旁的甲士如同石雕。荀彧引着两位风尘仆仆却难掩锐气的特使步入宣政殿深处。左边一人,身姿挺拔如松,身着江东水师特有的玄色窄袖劲装,肩领处绣着精致的浪涛纹。他是孙权麾下首席幕僚,以务实干练着称的步骘。右边一人,青衫素雅,神情温润如玉,步履间带着蜀地特有的沉稳,乃是刘备心腹,以智谋见长、尤擅理政的董和。

巨大的沙盘前,空气仿佛被炉中沉香的青烟凝固。曹操立于主位,蔡琰坐于侧席,案头堆放着厚厚一叠标注着各地混乱的奏报。步骘与董和的目光掠过沙盘上那几乎覆盖已知世界的广袤疆域,瞳孔深处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震撼,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二位远来辛苦。”曹操开门见山,长袖一拂,指向沙盘,“疆域之广,亘古未有。然,荆州官仓斗殴、益州盐铁抗命、天竺劣币旧俗…乱象纷呈,如疮疖遍布帝国新肌。此非一隅之疾,乃肢骸庞大、血脉不通之症!今日召二位前来,非为品茗论道,实为集思广益,共商这维系帝国不散架、不窒息的‘治世之骨’!”

步骘立即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明鉴。吴王殿下坐镇海西,深知巨舰利炮可慑远邦,难驯近民。疆域万里,若中枢鞭长莫及,强求一律,必生肘腋之患。臣以为,当如大树参天,根固干强,而枝叶可随风向稍作俯仰!”他手指点向沙盘上东南沿海与南洋星罗棋布的岛屿,“臣斗胆进言,核心腹地如中原、江南、蜀中,可行郡县直辖,派驻朝廷命官,赋税、律法、兵权统归中枢。此乃帝国之根干,不容动摇!”

他手指移动,落在天竺(印度)沿海及波斯南部新征服区域:“此等新土,地广人稠,旧制盘根错节。宜设‘行省’或‘都护府’,由中枢委任重臣或大将出任总督,总揽军政大权,但需遵中央律令框架,赋税定额上缴,驻军由中枢轮调。总督有临机专断之权,以应地方情势万变,此为强韧之枝,可御四方风雨。” 最后,他的指尖滑向沙盘边缘,那些标注着“羁縻”、“待定”的辽阔地带——广袤的中亚草原、南洋深处未服王化的岛屿、北方苦寒之地的游牧部落:“至于此等边鄙之地,民俗迥异,山高水远,不妨暂存其邦国旧貌,列为藩属。许其自治,但须奉我正朔,纳象征性贡赋,接受我派驻‘监护使’(或称安西、安北都护等)监察指导,开埠通商,行驿站、电报、铁路必经之地权。此为柔韧之叶,借风传粉,不伤根本。此三级之制,根固而枝柔,方能支撑寰宇之躯!”

步骘话音铿锵,描画出一个清晰的分级治理蓝图。董和一直凝神倾听,此刻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字字千钧:“步使所言大略,乃老成谋国之道。然,枝叶可俯仰,根干却需通达无碍。尤其益州,山高谷深,旧族势力根深蒂固,若强推中原一律之制,恐非善策。”他目光转向沙盘上蜀地崇山峻岭的模型,“臣请益州虽为直辖核心区,亦需保留部分‘特例’之权。譬如盐井、矿山,其开采运输之规,可否允地方按地理之便、旧俗之宜,稍作变通?遵循中枢之纲,但细则由地方详参定夺,再报中枢核准。此非分权,实为通权达变,因地制宜之策!否则一刀切下,只怕旧创未愈,新伤又生。”

“特例?”一直沉默的蔡琰忽然开口,声音清泠如玉磬。她放下手中一份关于益州盐铁纠纷的卷宗,目光平静地看向董和,“董公,妾尝闻《吕氏春秋》有云:‘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 又闻商君变法,‘令行于民期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昔秦法初行,亦遇万般阻挠,商君何以应之?立木取信,刑无等级!若允益州一特例,荆州、扬州、乃至新辟之波斯行省,又当如何?届时特例林立,名为变通,实为各自为政之滥觞!中央政府纲纪权威,将置于何地?”她的目光扫过沙盘,带着历史的洞见,“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货币,此乃陛下铁腕推行之基石,动摇一丝,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谓‘地方情势’,当在法律框架之内寻求解决之道,岂能因噎废食,自毁长城?”

董和面色微赧,拱手道:“文姬先生所言,自是正理。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蜀道艰难,讯息迟滞,中枢法令抵达,地方情形或已生变。若因循守旧,一味强压,恐适得其反,反伤朝廷仁德之望。”

“仁德之望?”曹操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冷峻的嘲讽,瞬间压下了殿内微妙的争辩气氛。他走到沙盘前,俯视着荆州江陵的位置,手指重重一点:“江陵官仓械斗,血溅五步,命如草芥!这便是不通权变、不遵法度的‘仁德’?益州盐豪抗命,私兵据险,公然对抗朝廷,这便是我等纵容‘特例’的回报?” 他直起身,目光如电,扫过步骘和董和,“法度!唯有统一、清晰、不容亵渎的法度,才是维系这庞大帝国的筋腱!”

他的手指猛地扣住沙盘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核心郡县,自当郡县直辖,政令一统,此为中枢脊梁,如臂使指!新辟之地设行省、都护府,总督代天巡狩,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然其权责、任期、监察之制,须由中枢严格厘定,犹如帝国伸出的臂膀,虽远必有规!藩属之地,自治其俗,然驻军权、通商权、道路驿站铺设权、电报网络必经权——此等命脉,必须牢牢攥在帝国掌心!此非枝叶,乃是帝国血脉所系!进贡方可保其名,驻军方能慑其行,通商使其利与我同,驿站电报则令其咽喉在我!此三级之制,核心在‘权责清晰’四字!何级有何权,何地行何事,皆有定制,不容僭越!权责不清,则推诿丛生,贪墨横行,割据之祸,必由此始!”

他猛地站直身体,那股统御千军、号令天下的慑人气势无声地弥漫开来:“荆州、益州之乱,天竺之扰,非因地远,非因民刁!皆因法度未明,权责不清!地方庸吏,或畏难苟且,或贪图旧利,阳奉阴违!乱世用重典,大治更需明法!此三级之制,非为妥协,乃帝国筋骨!中枢律令,即为筋骨之中枢!推行之处,若再有地方官吏、世家豪强、藩邦旧族胆敢以‘特例’为名,行阻挠法度、祸乱地方之实者——” 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斩钉截铁,寒光四射,“夷三族!其家产尽没,充作新制推行之资!朕要用他们的血,为这‘寰宇治策’祭旗!”

帝都洛阳的议政殿内,关于帝国骨架的争论仍在进行。而此刻,遥远的锡兰岛(斯里兰卡),一座象征帝国海权巅峰的巨港,正迎来它新一任的执掌者。

滔天巨浪凶猛地拍击着新筑的混凝土堤岸,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停泊在天然良港内的庞大舰队,桅杆如林,粗大的烟囱喷吐着滚滚浓烟,将碧蓝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层灰霾。最大的几艘战舰,覆盖着冰冷厚重的铁甲,狰狞的炮口斜指苍穹,宛如匍匐的钢铁巨兽。这便是新落成的“海西都护府”心脏——锡兰巨港。

一艘悬挂着魏国水师玄色星辰旗的战舰,缓缓靠上专用码头。崭新的舷梯放下,一行人踏上了这片蒸腾着咸腥海风、弥漫着煤烟与浓郁香料气息的土地。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身披精良的明光铠,外罩一件象征帝国威严的深紫色锦袍。他面容刚毅,目光炯炯,只是行走间,左眼覆盖着一只精致的黑色眼罩,平添几分剽悍之气。正是新晋受命的海西都护——夏侯惇。在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甲胄鲜明的年轻参谋官,以及一位神情略显拘谨、穿着五品文官袍服的中年人——都护府仓曹参军。

码头上早已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以现任都护府长史为首的留守文武官员、港口驻军将领、以及被征服后保留下来的几位本地僧伽罗人小王公,全都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滚烫的石板。

“末将(下官)(臣)等,恭迎都督履新!” 整齐的呼喝声在嘈杂的港口背景音中升起。

夏侯惇仅存的右眼锐利地扫过眼前的人群。他并未立刻叫起,目光掠过那些神情恭顺却眼神闪烁的本地王公,落在长史身后堆积如山的木箱和麻袋上。港口的风送来浓烈的胡椒、肉桂、豆蔻混合的奇异香气,几乎令人窒息。

“军务交接册何在?库藏清册何在?港口船舶进出记录何在?” 夏侯惇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久经沙场的威压。

长史连忙起身,双手奉上几本厚厚的册籍,额头沁出细汗:“回禀都督,皆已备齐,在此!请都督过目!” 他眼神示意,几个小吏慌忙抬上几个沉重的木箱,“此乃近期税赋及藩属贡品清单,请都督查验!”

夏侯惇没有接册子,也没看那些箱子。他迈开大步,径直走向码头旁一座巨大的、用棕榈叶和木头搭建的临时库房。仓曹参军连忙小跑跟上。库房大门敞开,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尘土和货物霉变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夏侯惇这位久经战阵的悍将也不由得瞳孔微缩。库房内简直成了一个荒诞离奇的博览会!成包的香料堆叠如山,胡椒粒散落一地,昂贵的丝绸随意地卷放在角落,蒙上了灰尘。几头驯服的大象安静地待在围栏里,旁边居然拴着几匹明显来自北方草原的骏马。最令人瞠目的是,库房深处,竟杂乱地堆放着数十种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度量衡器具!有巨大的石权,有雕花的铜盘秤,有造型奇特的木斗,甚至还有刻着神秘符号的骨质小秤……这些旧时代的遗物,与新近运抵、标志着帝国统一意志的银斗铜尺堆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混乱不堪。

仓曹参军脸色发白,声音有些发颤:“都…都督容禀…此…此乃权宜之计…本地旧俗交易犹重香料、宝石、象牙,甚至…以象易马之事亦未绝迹。各地藩属、商队进贡抵税之物五花八门,其价值…其价值计量之法亦纷繁复杂,难以尽用新器统一折算…下官…下官实在…” 他语无伦次,额上汗如雨下。

混乱!触目惊心的混乱!夏侯惇仅存的右眼微微眯起。他闻到了香料堆积带来的挥发性气味,看到了灰尘中大象的粪便,听到了仓曹参军话语中那深深的无力感。这哪里是帝国经营万里的前哨?分明是一个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原始物物交换的巨大漩涡!

“权宜之计?” 夏侯惇的声音冰冷,带着金铁交鸣的质感,“帝国铁律,寰宇通宝、新制量器,便是这权宜的尽头!”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库房深处那些堆积如山的旧衡器,“一日之内,将这些破烂,连同库中所有非‘寰宇通宝’之货币、非新器标定之散乱货物,全部清理造册!凡可折算之物,按户部颁行之《海西地区货物折算通例》尽数折为通宝记账!凡不可折算之奇珍异兽,另辟专库封存,绘制图样,遣快船报送洛阳户部核准定价!”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仓曹参军和跟上来的长史面色如土,连声应喏。

“夏侯将军,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差之毫厘,滋味谬以千里。”一个平静清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夏侯惇霍然转身。只见码头稍远处,一位身着素净长袍、头戴葛巾、手持羽扇的青年正静静伫立。他面容清癯,气质高华,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周遭的喧嚣与混乱都无法沾染其身。正是奉刘备之命,前来锡兰协调益州至海西商道事务的诸葛亮。

“孔明先生?”夏侯惇眉头微拧。他对这位蜀王麾下声名鹊起的年轻人有所耳闻,但此刻在此相遇,颇感意外。

诸葛亮步履从容地走近,羽扇轻摇,目光扫过混乱的库房,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将军雷厉风行,欲肃清积弊,此心可嘉。然,海西之地,犹如百川入海,泥沙俱下。强用刮骨之刀,必伤元气。譬如这香料折算,”他指了指堆积如山的胡椒,“若按户部新颁《通例》,一船黑胡椒值几何?然将军可知,就在此港上游三百里,一年生胡椒树苗方被引入种植。三五年后,此物在我境内或如柴薪,彼时今日折算之值,岂不是大笑话?又如这象牙、宝石,其价值几何,非仅在其本身,更在贩运之途险远,在雕琢之艺精绝。强以一时一地之《通例》框之,岂非自缚手足?”

夏侯惇右眼闪过一丝精光,盯着诸葛亮:“先生之意,莫非任由这混乱继续?”

“非也。”诸葛亮微微摇头,羽扇指向港口中那些悬挂着不同旗帜的商船,“混乱之源,在于标准未立,在于流转不畅。将军欲行新制,当先立新‘秤’。此秤非止度量之器,更在于信息流通之快!”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当务之急,非急于清库折算旧账,而是确保这锡兰港口的每一笔新交易,从货物进出登记、度量核验、到通宝结算,皆严格遵循新制!同时,将军应火速请命洛阳,于此港设立电报分局,并铺设通往内陆核心的通衢大道。唯有让信息如光速流转,让货物如流水奔腾,让价格随行就市之信息瞬间可知于中枢,这‘寰宇通宝’之价值、新制量器之权威,方能如春风化雨,真正浸润此方!待新制流通如血脉,旧账旧物,自然迎刃而解。否则,强推折算,必生无数冤假错案,反污了新制之名,更伤都护府立足之根基。将军以为然否?”

夏侯惇沉默了。诸葛亮的话,如清凉泉水,浇在他心头因愤怒和焦躁而升腾的火焰上。他看着库房内堆积如山的混乱,又望了一眼港口中繁忙的船只和远方代表帝国力量的铁甲巨舰。钢铁的秩序可以碾碎敌人,却无法直接理顺人心与贸易的千头万绪。巨舰征服了海洋,而真正的统治,却需要在这片混乱的港岸上,建立起一套如同精密齿轮般咬合运转的规则体系。信息,流通,信任……这些无形的丝线,或许比钢铁的禁令更能编织起帝国的秩序。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毅的面容上掠过一丝认同与凝重。这海西都护的第一课,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宣政殿内的灯火通明,将巨大的沙盘映照得如同微缩的星河。关于三级治理架构的激烈辩论已持续了数个时辰,在曹操强大的意志推动下,关键的骨架逐渐成型。

“就这样定了!” 曹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手指重重敲在沙盘边缘,“核心腹地,行郡县直辖,吏治、律法、赋税、兵权,中枢直管,如臂使指!新征服要地如波斯、天竺沿海、埃及据点,设‘行省’或‘都护府’,委中枢重臣或大将任总督,总揽军政,但受‘寰宇都护府’节制,赋税定额上缴,驻军三年轮换!藩属之地,许其自治,然我驻军权、通商权、驿站电报铺设权,此三权如同命脉,绝不容失!派驻‘安西’、‘安北’、‘安东’、‘镇南’等诸路都护,掌监察、协调、情报诸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一直端坐记录要点的蔡琰,“文姬先生,此三级架构之细则章程,由你领衔尚书台礼、户、兵、工诸曹详议,务必权责清晰,条分缕析,半月之内呈阅!”

“妾身领命。”蔡琰颔首,笔走龙蛇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曹操目光转向众人,最终落在那象征性的“寰宇都护府”位置上,声音凝重:“至于这统筹全局之‘寰宇都护府’…” 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殿内诸人,“首任协调总督之职,干系寰宇平衡,非同小可。此职需得立场公允,威望素着,更要深谙陛下所定三级制之精髓,能铁腕推行新制,亦能灵活周旋于四方。臣举荐…” 他的话尚未出口。

殿角那台新式电报机——一个由黄铜线圈、精巧齿轮和磁针构成的铁盒——突然发出刺耳的、连续不断的“嘀嘀…嗒嗒…嘀嘀嘀”蜂鸣!这声音异常急促、尖锐,绝非正常通讯的节奏,更像是某种尖锐的警报!

负责值守电报房的年轻郎官脸色瞬间煞白,连滚带爬地扑到电报机前,双手颤抖着抓起炭笔,飞快地将磁针跳动转换成的密码字符记录在专用纸条上。他的动作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显得笨拙慌乱。

殿内所有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议政的凝重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尖锐电波彻底撕裂。曹操、荀彧、步骘、董和、蔡琰,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空气中只剩下电报机那催命符般的嘀嗒声和年轻郎官粗重的喘息。

片刻,死一般的寂静。郎官终于停下笔,双手捧着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条,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踉跄着冲到御案前,扑通跪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安…安西都护府…八…八百里加急密电…”

曹操一把夺过纸条。上面是用密码编译后译出的简短汉文,墨迹淋漓,充满了仓促与惊惶:

安西都护府急报!

罗马帝国叙利亚行省东境!

发现异常大军集结!非罗马军团制式!

目击者称:其阵列森严,行军迅疾无声!

装备奇特,疑似拥有速射火器!

数量不明!意图不明!

前锋已抵近我帕尔米拉商站警戒线!

我军前哨…遭遇…遭遇攻击!

讯号…中断…(此处电文残缺模糊)…“速射火器?!”步骘失声惊叫,脸色剧变。

董和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手指因震惊而微微颤抖。

蔡琰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案卷上,墨点迅速晕染开一片。

荀彧一步上前,目光死死盯住纸条,素来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猛地抬头,与曹操的目光在空中碰撞!那目光中,方才敲定帝国蓝图的坚定犹在,此刻却被这纸上的惊雷轰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神启者?”曹操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传来的闷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冰冷。他捏着电文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纸张。宣政殿内精心构筑的寰宇治世蓝图,在这一刻被来自万里之外、充满未知威胁的电波,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安西都护府残缺的警讯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刺入宣政殿内刚刚成型的帝国蓝图。曹操捏着电文的手指指节泛白,那几行模糊却惊心动魄的文字——“异常大军”、“速射火器”、“讯号中断”——在他眼中仿佛带着滚烫的血腥气。

“地图!”曹操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压抑着惊天的波澜,“西域全图!罗马东部边境详图!立刻!”

沉重的卷轴在御案上急速展开,羊皮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混合着殿内压抑的呼吸。曹操、荀彧、步骘、董和、蔡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地图右下角——叙利亚行省的东缘,那片标注着商道与绿洲的荒漠地带。安西都护府新设的帕尔米拉商站,像一颗孤零零的棋子,钉在帝国势力刚刚触及的前沿。

“帕尔米拉…”曹操的指尖重重按在那个墨点上,力道之大,几乎要戳破坚韧的羊皮纸,“距帝国河西走廊最西端的玉门关,尚有数千里之遥!距罗马皇帝所在的罗马城,更是远隔重洋与沙漠…这所谓的‘异常大军’,从何而来?由谁统御?速射火器…”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扫过众人震惊的脸庞,“绝非罗马军团所有!此物非十年潜心格物精研,绝难成军!神启者…唯有神启者!”

“神启者?”步骘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这位江东干臣第一次显露出如此的不安,“彼辈蛰伏罗马腹心,竟已能成建制调动大军?甚至…装备了足以威胁我前哨的利器?”

“讯号中断…” 董和喃喃重复着电文末尾那令人心悸的字眼,蜀地特有的沉稳此刻也压不住眼中的忧惧,“是我前哨据点已被拔除?还是…对方拥有干扰我电报通讯之能?” 这个可怕的推测让殿内的温度骤降。

荀彧的视线在地图上帕尔米拉的位置与象征罗马心脏的意大利半岛之间反复扫视,眉头锁成了深沟。“陛下,”他声音沉凝如铁,“若这‘神启者’果真盘踞罗马,以其超越时代之智,假以时日,必能更深刻地影响乃至掌控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届时,其威胁将百倍于今日!帕尔米拉之危,恐非孤例!其剑锋所向,或许只是试探我帝国边陲之虚实,更深的意图…”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未尽的含义——这可能是东西方两大“神启”势力,在这片古老大陆上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染血的碰撞!

曹操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上,堆积的奏章哗啦啦滑落一地。他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那火焰中既有对未知强敌的滔天警惕,更有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属于征服者的暴烈战意!

“好!好得很!”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骇人的冷笑,“朕的‘寰宇都护府’尚未开府视事,这‘神启者’倒抢先送来一份开衙大礼!” 他猛地看向荀彧,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传朕旨意!”

“一、命安西都护府留守各部,即刻进入最高战备!所有烽燧、前哨据点,人不解甲,马不离鞍!加派斥候,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探明敌情规模、装备详情、进攻方向!再失联络,提头来见!”

“二、命驻扎疏勒的奋武将军曹休,点其麾下五千新军精骑,一人三马,携带双倍弹药辎重,即刻启程,星夜驰援帕尔米拉方向!朕许他临机专断之权,若确认遭遇神启者之军,准其先斩后奏,务必击溃来犯之敌,擒获活口!”

“三、命司隶校尉府,启用潜伏于罗马境内所有最高等级‘暗桩’!朕要知晓罗马朝堂、军团的每一丝异动!尤其皇帝身边、元老院内,任何异常人事、言论、器物,蛛丝马迹,皆不可放过!务必揪出‘神启者’在罗马的根基!”

“四、命工部军器监,暂停所有非急务!将‘雷神铳’(加特林雏形)改进列装、后膛炮射程精度提升、以及…那‘铁鸟’(原始飞行器概念)的验证计划,优先级提到最高!所需钱粮物资,朕的内库先予支取!再令格物院,所有关于‘光报’(原始无线电报)的理论推演,三日内拿出可行方案!”

一连串的指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带着金属的铿锵与硝烟的气息。殿内众人凛然受命,空气紧绷如弦。

“至于这‘寰宇都护府’…” 曹操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向沙盘上那个刚刚被赋予重任的象征性位置,又扫过地图上帕尔米拉那个微不足道却此刻重如山岳的黑点,声音陡然转为一种混合着决绝与暴怒的咆哮,“首任协调总督,即刻委任!此职非为坐镇中枢享清福!开府第一件要务,就是给朕钉死在安西前线!将这胆敢犯境的神启者大军——”

他右拳凌空挥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砸向地图上帕尔米拉的位置!

“给朕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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