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丝特拉的寝宫是巫女林的心脏,是生命与宁静的圣殿。
与阿洛涵那充满武器、战利品和冷硬石雕的居所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吐露着生机。月光透过由活体树木交织而成的穹顶,在覆盖着发光苔藓的地板上投下柔和的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晚香玉、湿润泥土和某种不知名魔法花卉混合的芬芳。潺潺的水流声从一角传来,那里有一道由魔法引导的清泉,汇入一个由天然水晶簇构成的浅池,池水中游弋着散发着微光的灵体小鱼。
她赤着双足,踩在柔软如天鹅绒的苔藓上,白色的丝质长袍轻轻拖曳在地。今夜,她心神不宁。
阿洛涵的离去太过突然,带着一种她所熟悉的、狩猎前的狂热与决绝。尽管姐妹俩时常有分歧,但她们之间的通感联系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总能让彼此感知到对方强烈的情绪波动。然而,就在刚才,阿洛涵的情绪变得……混乱。那是一种混杂着胜利的快感、压抑已久的欲望以及某种让她感到陌生的、近乎残忍的戏谑。
奈丝特拉走到一株巨大的、盛开着银色花朵的古树前,指尖轻轻抚过它粗糙而温暖的树皮。古树的脉搏通过她的指尖传来,稳定而有力,这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她去见那个伪装者了,”她对着古树低语,仿佛它能听懂她的心声,“她要做什么?阿洛涵……她总是这样,将一切都当作一场游戏,一场狩猎。但这个人……不一样。”
那个自称奥莱恩的男人,李易铭。
从他踏入巫女林的那一刻起,奈丝特拉就感受到了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那是艾索洛伦的悲鸣,是无数被焚烧的树木、被屠戮的生灵在她灵魂深处的控诉。她本该憎恨他,将他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用最严酷的自然魔法将他净化。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先是奥妮克希亚,那头高傲而强大的黑龙,竟然向她敞开了心扉。通过与龙的交流,她窥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李易铭。一个会为部下的牺牲而痛苦,会给予坐骑最精心的照料,一个内心承载着比她想象中更为沉重黑暗的男人。他不是单纯的毁灭者,他的行为背后有着复杂的逻辑与情感。这让她最初纯粹的憎恶,开始蒙上了一层名为“好奇”的尘埃。
然后是阿洛涵的态度。她的姐姐,那个对世间绝大多数雄性生物不屑一顾的战斗狂人,竟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种兴趣,奈丝特拉再熟悉不过——那是猛兽发现值得一战的对手时,眼中闪烁的兴奋光芒。
奈丝特拉叹了口气,从古树上摘下一片散发着柔光的叶子,放进唇边,吹奏出一段空灵而忧伤的旋律。这是安抚之曲,用以平息森林中焦躁的精魂,也用以安抚她自己。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不是外部的警兆,不是敌人入侵的魔法波动。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冲击。
“嗯……”
她闷哼一声,手中的叶子飘然落地。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流毫无征预兆地从她的脊椎底部升起,瞬间席卷了全身。她的皮肤感到一阵灼热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这感觉是如此陌生,如此……不属于她。
这是通感。但不是平日里那种模糊的情绪传递或是清晰的意念交流。
这是一场感官的洪水。一场来自阿洛涵的、毫无保留、毫无过滤的感官共享。
奈丝特拉的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用手撑住身旁的古树,指甲深深掐进树皮里。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双眼因震惊和困惑而睁大。
“阿洛涵……你……”
她的话语被喉咙里涌上的一阵呻吟打断。
她“感觉”到了。
首先是触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正紧紧地抓着她——不,是抓着阿洛涵——的手腕。那双手掌心布满战斗留下的厚茧,却又带着惊人的温度。她能感觉到那双手上传来的力量,一种毫不退让的、充满对抗性的意志。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背部——阿洛涵的背部——抵在冰冷坚硬的床榻上,但很快,另一具滚烫的身体便紧密地贴了上来。
肌肉与肌肉的碰撞,皮肤与皮肤的摩擦。每一寸接触都像是一道电流,在她——在她们——的神经末梢炸开。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麝香以及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混合而成的、属于雄性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这气息钻入她的鼻腔,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奈丝特拉的脑中一片空白。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切断这连接,用精神力筑起屏障。这是对她的侵犯,是对她纯净圣殿的亵渎。但她做不到。这股感官洪流太过强大,太过……真实。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灵魂,让她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一切。
她“看”到了李易铭的脸。不是通过眼睛,而是通过阿洛涵的感知。那张已经卸下伪装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他的黑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额前。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深藏不露的平静或伪装下的虚弱,而是燃烧着一团漆黑的火焰。那是欲望、是征服、是愤怒,也是一种深刻的、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决绝。
然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喘息。他说着什么,但内容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声音的震动,穿透了阿洛涵的耳膜,也同样在奈丝特拉的灵魂深处回响。
“阿洛涵……”奈丝特拉在自己的寝宫中,无意识地念出了姐妹的名字。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脸颊泛起从未有过的潮红。
她感受到了阿洛涵的情绪。那是一种狂野的喜悦,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在最初的强势被李易铭逆转后,她没有感到羞辱,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她享受着这场力量的角逐,享受着这个男人所展现出的、足以与她匹敌的意志。他的每一次反抗,每一次更具侵略性的回应,都像是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赞美着她的强大。
这股强烈的情感通过通感,蛮横地冲刷着奈丝特拉的内心。她对李易铭的厌恶、警惕和那丝好奇,在这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激情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它们被轻易地撕碎、融化、吞噬。
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不仅仅是在“旁观”。
通感的力量远不止于此。它不是电影,不是画卷,而是一种近乎完美的“代入”。
当李易铭的唇覆上阿洛涵的唇时,奈丝特拉也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份灼热与粗暴。她能“尝”到他口中那混杂着酒气与决然的味道。当他的手抚过阿洛涵的身体,探索着每一寸曲线时,奈丝特拉自己的皮肤也泛起了一阵阵战栗的鸡皮疙瘩。那双不属于她的手,仿佛也在隔空抚摸着她,点燃了她身体里从未被触碰过的火焰。
“不……停下……”她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哀求着,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是对遥远的姐姐?是对那个男人?还是对她自己正在失控的身体?
她的世界被颠覆了。她一生都与自然为伴,她的情感如同森林中的清泉,纯净而和缓。她懂得生命绽放的喜悦,也理解万物凋零的悲伤。但这种……这种原始的、狂暴的、足以将灵魂都燃烧殆尽的情感,是她从未涉足过的禁忌领域。
在阿洛涵的体验中,她感受到了李易铭的另一面。在那狂风暴雨般的征服之下,隐藏着一丝奇异的温柔。那是在某个瞬间,当他的手指穿过阿洛涵的头发时,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那是在激烈对抗的间隙,他凝视着阿洛涵的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欣赏,有欲望,甚至还有一丝……怜惜?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奈丝特拉最后的防线。
原来,他不是纯粹的野兽。在那冷酷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一颗同样会感受、会动摇的心。他此刻所展现的,不仅仅是发泄,更是一种宣告,一种在绝境中对自己存在和力量的确认。
而阿洛涵,她的姐妹,正以一种近乎献祭的方式,回应着他的宣告。她敞开了自己的一切,不仅是身体,更是那颗从不轻易为谁跳动的、属于战士的心。
感官的洪流达到了顶峰。奈丝特拉感觉自己仿佛被抛入了宇宙的中心,又或是在恒星的内核中融化。阿洛涵的感官与她的感官彻底重叠,再也分不清彼此。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欢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法抗拒的漩涡,将她的意识彻底吞噬。
她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燃烧的艾索洛伦,奥妮克希亚温顺地蹭着她的手,李易铭在月下与她交谈时平静的侧脸,阿洛涵在竞技场上肆意张扬的笑容,以及此刻,在另一间寝宫里,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释放出惊人能量的身体。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印象,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刻被揉碎,然后以一种全新的、她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组合。
……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狂潮终于缓缓退去。
通感的连接变得微弱,最终像一条被拉断的丝线,悄然中断。
奈丝特拉瘫倒在地,身体蜷缩着,像一朵被暴雨摧残过的花。她的长袍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她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战斗。
寝宫里恢复了往昔的宁静。月光依旧柔和,泉水依旧在潺潺作响。但对于奈丝特拉而言,这个世界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她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面仿佛还残留着触摸另一人肌肤时的灼热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异常地快,异常地有力。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李易铭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以及在那火焰深处,她所捕捉到的那一丝温柔。
厌恶感消失了。愤怒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警惕和提防,变成了一种夹杂着羞涩、恐惧和……渴望的悸动。
她,奈丝特拉,艾索洛伦的守护者,生命魔法的化身,在自己的圣殿中,通过她孪生姐姐的身体和灵魂,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她本该最憎恨的男人。
这个认知是如此的荒谬,如此的违背常理,却又如此的……真实。
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发光的苔藓上。
远方,李易铭与阿洛涵或许正沉浸在原始激情的余韵中,他们谁也不知道,就在刚才,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也埋下了一颗最危险的种子。
巫女林的夜,还很长。而一场席卷了姐妹二人、甚至牵动着所有人命运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爱与恨,占有与嫉妒,忠诚与背叛,将在这片幽暗的森林中,交织成一曲无人能够预测的禁忌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