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镇的夏天,在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和愈发浓郁的绿意中走向深处。李为民与祁同伟这对搭档,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着推动小镇这架陈旧而庞大的机器,发出沉闷却有力的转动声。
西村的山坡上,那百亩药材不再是孱弱的幼苗,已然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海。金银花藤蔓缠绕,吐出细小的花苞;柴胡茎叶挺拔,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色泽。合作社的农户们脸上多了笑容,精心侍弄着这些承载着希望的绿色金子。首批贷款如同及时雨,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而李为民通过关系从省农科院请来的技术专家,定期下乡指导,更让他们心里踏实。岩台县乃至林城地区的几家药厂,在收到祁同伟精心准备的、附有土壤检测报告和生长阶段照片的合作意向书后,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已有两家派人前来实地考察,初步达成了收购意向。
砖瓦厂的转型更是日新月异。在祁同伟的强力督战下,老旧设备的拆除清理工作终于完成。邻县机械厂的技术人员和设备陆续进驻,崭新的钢结构厂房雏形初现,与旁边黑黢黢的旧砖窑形成了鲜明对比。部分经过培训的工人已经能够上手操作一些简单的辅助设备,虽然生疏,但眼中重新燃起了对工作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期待。机器轰鸣声中,一个崭新的金山镇农机制造厂正在破茧而出。
镇政府大院里的风气,也在悄然改变。以往喝茶看报、闲聊度日的景象少了,多了几分忙碌和紧迫感。李为民的沉稳务实、祁同伟的锐意进取,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气场,感染着周围的人。连党政办主任老王,对李为民的态度也恭敬了许多,吩咐跑腿打杂的事情明显减少。那个胖干部,虽然依旧面和心不和,但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再随意阴阳怪气。
刘镇长在一次镇干部大会上,毫不吝啬地表扬了李为民和祁同伟:“……为民同志和同伟同志来了以后,给我们金山镇带来了新气象!合作社搞起来了,厂子盘活了,这就是能力,这就是成绩!大家都应该向他们学习,多想想怎么干事,怎么发展!”
成绩是实实在在的,赞誉也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岩台县县城,一家装修豪华的饭店包间内。宏发建材的吴总正陪着一位面色白净、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喝酒,旁边作陪的,赫然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
“张科长,您是市计委的领导,可得为我们这些本土企业主持公道啊!”吴总给那位张科长斟满酒,语气愤懑,“金山镇那个李为民,还有那个新来的祁同伟,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好好的砖瓦厂,非要瞎折腾搞什么农机,投入那么大,能不能成还不知道!我看他们就是好大喜功,拿国家的钱不当钱,搞形象工程!”
那位张科长慢条斯理地夹着菜,推了推眼镜:“老吴啊,稍安勿躁。年轻人,想干点事情,可以理解嘛。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搞建设,还是要尊重客观规律,要讲求投资效益。如果他们真的是盲目决策,造成国有资产的浪费,那性质可就不同了。”
县政府办的副主任连忙附和:“张科说得对!我们县里也收到一些反映,说金山镇的步子迈得有点大,资金使用上可能存在不规范的地方。正准备派人下去了解一下情况。”
吴总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趁机说道:“张科长,您看,是不是可以由市计委牵头,组织一个联合调查组,对金山镇的这几个项目进行一次‘正规’的调研评估?毕竟涉及市里对贫困乡镇的扶持政策,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张科长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嗯,这个建议可以考虑。维护经济秩序,防止盲目投资和损失,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嘛。”
一场针对李为民和祁同伟的“暗箭”,就在这推杯换盏、看似随意的谈话中,被悄然引弓搭弦。
几天后,一份由林城市计划经济委员会牵头,联合县审计局、县乡镇企业局等部门组成的“贫困乡镇产业项目发展情况调研评估小组”即将进驻金山镇的通知,摆在了刘镇长的办公桌上。通知措辞官方,但指向性明确,重点调研“项目决策程序的规范性、资金使用的合规性及投资效益的预期评估”。
刘镇长眉头紧锁,拿着通知找到了李为民和祁同伟。
“来者不善啊。”刘镇长叹了口气,“市计委的张科长带队,这人……跟宏发的吴总关系匪浅。还有县里这几个部门,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祁同伟一听就火了,剑眉倒竖:“这分明就是找茬!我们的项目哪一点不合规?合作社是农户自愿入股,贷款手续齐全!砖瓦厂转型是镇党委会决议,技术引进有协议,资金使用明细清楚!他们这是看我们搞出点成绩,眼红了,故意来刁难!”
李为民相对平静,他仔细看了看通知,沉吟道:“镇长,同伟,既然他们打着调研评估的旗号,我们就要坦然面对。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只要我们自身过硬,就不怕他们查。”
他看向祁同伟:“同伟,你心思缜密,负责把所有项目的档案资料,从立项报告、会议记录、合同协议到资金流水,全部再梳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尤其是砖瓦厂转型的决策过程和资金使用,要经得起推敲。”
“明白!”祁同伟压下火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为民又对刘镇长说:“镇长,接待工作我们按正常规格安排,不卑不亢。他们要看现场,我们大大方方带他们去看。事实胜于雄辩。”
调研组的到来,果然如预料般充满火药味。带队的张科长架子十足,言语间带着上级部门的优越感和审视意味。在听取汇报时,不断打断,追问一些细节,试图找到漏洞。在视察合作社和农机制造厂工地时,更是吹毛求疵,对长势良好的药材视而不见,却对田埂边一根歪倒的栏杆指指点点;对拔地而起的崭新厂房不置可否,却反复质疑设备采购的价格是否合理,暗示存在利益输送。
祁同伟全程陪同,强压着怒气,用清晰的政策依据和准确的数据,一一回应对方的刁难。他的专业和强硬,让调研组的几个成员颇感意外和棘手。
然而,暗箭难防。就在调研组驻镇的第二天晚上,一封匿名举报信悄然出现在了调研组下榻招待所的房间里。信中言之凿凿地举报李为民和祁同伟在合作社贷款发放中收受农户“好处费”,在砖瓦厂设备采购中“收取回扣”,并利用职务之便为亲友经商提供便利等等,罗列了几条看似具体实则模糊的“罪状”。
这枚毒箭,终于在暗处射了出来。
张科长拿到举报信,如获至宝,第二天一早就在调研组的内部会议上严肃提出此事,要求金山镇党委高度重视,彻底调查,并暗示如果查实,将追究相关责任人责任,项目也可能被叫停。
消息传来,镇政府大院里刚刚提振起来的士气,瞬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一些原本就摇摆观望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连刘镇长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压力,如同乌云压顶,骤然降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污蔑和严峻的形势,李为民和祁同伟站在镇政府二楼的走廊上,望着楼下院子里那些或担忧、或窥探、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祁同伟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低声道:“学长,他们这是要往死里整我们!”
李为民的目光却越过院墙,望向远方郁郁葱葱的山峦,眼神依旧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涌动着冰冷的怒意和更加坚定的意志。
“跳梁小丑,只会用这种下作手段。”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同伟,还记得我说过吗?只要行得正,走得稳,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底气。他们想用污水泼脏我们,我们就用事实把这污水烧开,泼回去!”
他转头看向祁同伟,目光锐利如刀:“既然他们想把事情闹大,那我们就奉陪到底!正好,借这个机会,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揪出来晒一晒!”
风暴已至,蛟龙昂首。这场由明枪暗箭交织而成的考验,将真正检验李为民与祁同伟的成色,也将决定金山镇刚刚点燃的改革之火,能否继续燃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