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台县的改革事业在李为民的掌舵下,正向着更深层次、更广领域稳健推进。制度的藩篱被一道道破除,市场的活力如同春潮般涌动,百姓的脸上也多了许多发自内心的笑容。然而,改革的道路并非总是阳光普照,偶尔也会有阴云飘过,考验着前行者的心志与定力。
这天傍晚,李为民刚结束一个关于完善农村产权交易市场的研讨会,回到办公室准备处理积压的文件,秘书通报,金山镇党委书记祁同伟在外面等候,说是有急事求见。
李为民有些意外,祁同伟通常都是先打电话预约,如此直接找来,定是遇到了难以决断的棘手事。他立刻让秘书请祁同伟进来。
祁同伟推门而入,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焦虑,往日的锐气与干练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脚步也有些沉重。
“学长,”他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遇到难处了,心里乱得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找您指点。”
李为民放下手中的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别着急,天塌不下来。”他亲自给祁同伟倒了杯温水,语气平和,试图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祁同伟双手捧着水杯,仿佛要从那点温热中汲取力量。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是我老家,祁家村……村里一个后生,叫祁柱子,跟邻村的人因为争水浇地打起来了,下手重了点,把对方打伤了,现在人被镇派出所拘着呢,可能够得上轻伤,要追究刑事责任。”
李为民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今天,村里的老村长,还有柱子的爹娘,找到我镇上办公室了……”祁同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他们……他们跪下来求我,让我想想办法,把柱子‘捞’出来。老村长说,柱子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他要是进去了,一家老小就没了指望……他们还……还提起了当年……”
说到这里,祁同伟的眼圈微微发红,喉头哽咽了一下:“学长,您知道的,我能从那个山沟沟里考出来,能上汉东大学,全靠当年村里乡亲们你一分、我一毛地给我凑的学费和生活费!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从不敢忘。现在村里人求到我头上,我……我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啊!我觉得,我要是不帮这个忙,我就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了!”
他看着李为民,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挣扎,那是一种被传统宗族观念、个人恩情与手中公权力、党纪国法剧烈撕扯的痛苦。
李为民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一手培养、寄予厚望的学弟,心中了然。他没有立刻批评,而是沉声反问:“同伟,抛开所有情感因素,就事论事,依你看,这件事,按法律、按政策,应该怎么处理?”
祁同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打架致人轻伤,涉嫌故意伤害罪,公安机关依法拘留侦查,这是标准程序,没问题。如果查实,该移送检察院起诉就得起诉,该判刑就得判刑。”
“那如果你动用关系,干预司法,把人‘捞’出来,这意味着什么?”李为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祁同伟沉默了,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徇私枉法,滥用职权,是严重的违纪违法行为。
“同伟,”李为民打断了他似乎还想为“报恩”辩解的话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村子里的人凑钱帮你上学,这份情,要记,要还!但这绝不是你用来徇私枉法、破坏法治的理由和借口!”
他站起身,走到祁同伟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觉得亏欠他们,可以用其他正当的方式去弥补,去回报!你担任金山镇党委书记也一年多了,带着全镇老百姓修路、搞合作社、发展产业,让多少家庭增收致富?这就是你对乡亲们最好的回报!你为什么不能把在金山镇成功的经验,比如规范用水管理、发展特色种植、加强普法教育,复制推广到祁家村,从根本上帮助村子发展,帮助乡亲们树立法治观念,学会用法律武器解决矛盾,而不是一有事就想着靠关系、走门路?”
李为民的声音如同洪钟,敲击在祁同伟的心头:“你今天如果因为所谓的‘恩情’,动用权力捞了这一个祁柱子,看似是报了恩,实则是害了他!让他觉得犯了法也没关系,上面有人!这只会助长他的侥幸心理,下次可能惹出更大的祸事!你更是害了祁家村!让整个村子都形成一种‘有事找同伟’的依赖心理,忽视法律,漠视规则,这会彻底败坏一个村子的风气!长此以往,你祁同伟迟早会被这个‘恩情’的包袱拖垮,会因为这个无法无天的祁家村而出大事!到时候,就不是你报恩,而是你害了所有你本想报答的人,也毁了你自己的前程!”
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当头棒喝,让深陷情法纠葛中的祁同伟浑身剧震,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李为民那清澈、坚定而又充满期许的目光,之前所有的迷茫、挣扎和那点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是啊,真正的报恩,是引导乡亲们走向正道,是帮助他们建立依靠法律和勤奋致富的信念,而不是用权力去纵容违法,那无异于饮鸩止渴!
“学长……我……我明白了!”祁同伟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清明和坚定,“是我糊涂!被所谓的恩情蒙蔽了原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很好!”李为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回去后,第一,明确告诉老村长和柱子家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绝不会干预司法,请他们相信法律会公正处理,同时劝导他们积极赔偿受害人,争取谅解,这在法律上是可以酌情考量的情节。第二,以镇党委的名义,联系司法所,尽快到祁家村开展一次针对性的普法宣传活动,重点讲解侵权责任、治安管理处罚法和刑法相关常识。第三,把祁家村纳入你下一步重点帮扶的村子,帮助村里理顺用水机制,引进合适的产业项目,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是!学长!我一定处理好!”祁同伟站起身,挺直了腰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目光中重新燃起了斗志和责任感。
望着祁同伟离去的背影,李为民深深吸了一口气。改革之路,不仅要破旧立新,更要时刻警醒,守护好法治的底线和干部的初心。他知道,经此一事,祁同伟这颗好苗子,必将成长得更加挺拔、更加坚韧。而定风波,有时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番直指本心、廓清迷雾的棒喝与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