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民那番如同惊雷般的质问，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与会者的心上。投案自首是假，公开问责是真！他将反贪局违规操作的问题，直接捅到了省委常委会这个最高平台，逼着所有人当场表态。
检察长季昌明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屈辱：“李……李省长……沙书记，各位常委……我，我作为省检察院检察长，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省反贪局对李省长进行的任何调查，都……都没有经过我院党组的讨论，更没有履行任何向省委报批的程序！我……我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他必须先撇清自己，否则就是严重的失职。这番话几乎坐实了侯亮平擅自行动、绕开组织程序的违纪事实。
所有人的目光又瞬间聚焦到沙瑞金身上。
沙瑞金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那平静水面下蕴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李为民，又扫过全场，声音低沉而缓慢：
“为民同志反映的情况，非常严重。”他先定了性，“如果情况属实，这确实是一起严重的、违反组织程序和政治纪律的事件。”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这里，我代表省委，首先向为民同志表示歉意。让一位对汉东发展做出重大贡献的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在未经任何程序的情况下，受到如此不当的对待，这是省委工作的疏忽，是我这个班长的失察！”
他先将省委和他个人的责任揽了过来，姿态放得很低，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但是，”沙瑞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严肃，“关于省反贪局的工作，我需要说明一点。在我到任汉东之初，在明确反腐工作的重要性和坚决性时，我确实对反贪局的同志提出过要求，对于任何涉嫌违纪违法的干部，无论级别高低，都要敢于碰硬，一查到底。这是我的原则，也是中枢的要求。”
他巧妙地将他之前的授权与眼前的具体事件进行了切割。
“但是！”他再次强调，声音提高，“我同样反复强调，一切调查工作，必须严格依纪依法，必须在党纪国法和组织程序的框架内进行！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绕过组织，滥用职权！侯亮平同志如果确实在没有履行任何报批手续的情况下，擅自对为民同志进行调查，甚至动用跟踪等手段，那么，他的行为就严重违背了我的要求，违背了组织原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沙瑞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看向季昌明，语气不容置疑：“昌明同志，你是省检察院的检察长，反贪局是在你的领导之下！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你难辞其咎！我要求你，散会后立刻彻查此事！必须查清楚，侯亮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依据是什么？是谁给他的权力？查清楚之后，连同你的检讨，一并报省委！”
他将追查的责任明确地压给了季昌明和检察院系统。
然后，他再次看向李为民，语气诚恳：“为民同志，你的愤怒和质疑，我完全理解，也支持你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和组织原则的立场。请相信省委，一定会对此事进行严肃调查，给你一个明确的交代！对于侯亮平同志可能存在的违规违纪行为，省委绝不会姑息！”
沙瑞金的回应，可谓老辣。他承认了可能存在违规，道歉并承担了领导责任，划清了自己与具体违规行为的界限，将直接问责的权力下放给季昌明，同时表态坚决处理，安抚李为民。整套应对，几乎无懈可击，暂时稳住了即将失控的场面。
然而，李为民却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他迎着沙瑞金的目光，语气依旧冷峻：“沙书记，我相信省委和您会公正处理。但是，我有一个请求。鉴于省反贪局目前的行为已经严重失去了其应有的公正性和程序正当性，我强烈建议，在事情调查清楚、相关责任人得到严肃处理之前，由省委责令省反贪局暂停一切针对省级、厅级领导干部的初查和侦查活动！所有已启动但程序存疑的调查，应立即封存，等待省委审查！否则，今天可以是我李为民，明天就可能是在座的任何一位同志！这种人人自危、程序混乱的局面，必须得到制止！”
他这是要趁势打断侯亮平正在进行的、可能指向更多人的调查节奏！直接将反贪局的权限暂时冻结！
会场再次响起低声议论。李为民这一手更狠，不仅是要处理侯亮平，更是要直接掐断沙瑞金借反腐推动人事调整和政治布局的一只重要臂膀！
沙瑞金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李为民这是步步紧逼，毫不退让。他沉默了几秒钟，权衡利弊。如果强行否决这个提议，会显得他包庇违规，与李为民乃至更多可能心存疑虑的干部直接对立。如果同意，那他借助反腐打开局面的计划将受到严重挫折。
“为民同志的建议，是从维护调查的严肃性和公正性，保护干部积极性出发的，有其合理性。”沙瑞金最终缓缓开口，选择了暂时妥协，“我会在书记办公会上就此进行专题研究，尽快给出一个明确意见。在省委做出决定之前，反贪局的相关调查活动……应当更加注重程序和方式方法。”
他没有完全答应“暂停”，但用了“更加注重程序”和“专题研究”来缓冲，留下了回旋余地。
会议就在这种极度紧张和微妙的气氛中结束。没有人是胜利者。李为民虽然成功反击，将问题公开化，迫使沙瑞金表态问责，但也彻底站到了侯亮平乃至其背后力量的对立面。沙瑞金的权威受到挑战，反腐利剑的挥舞不得不暂时收敛锋芒。而侯亮平，则陷入了巨大的被动和危机之中。
一场常委会，没有解决任何实质问题，却将所有的矛盾和暗斗都摆上了台面。汉东的政局，因为李为民这决绝的一击，陷入了一种更加复杂和危险的僵持状态。接下来，就看沙瑞金如何“研究”，侯亮平如何应对，以及……季昌明能查出什么了。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这次公开的碰撞，变得更加难以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