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王水生就跟着李强出了门。
轧钢厂离南锣鼓巷不算近,两人走了将近四十分钟。
远远地,就能看到高耸的烟囱和一片庞大的厂区,红砖厂房排列整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和煤烟混合的特殊气味。
工人们穿着清一色的蓝布工装,骑着自行车或步行,从四面八方汇入厂门,人声鼎沸,车铃叮当,一派繁忙景象。
李强是熟面孔,跟门卫打了个招呼,又指了指王水生做了登记。
进了厂,李强并没有直接带王水生去车间,而是先拉着他到了厂办楼附近。
“水生,你想好了?直接找李主任?”李强压低声音,“那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精得很。”
王水生点点头:“李大哥,直接找管事的效率最高。车间主任未必能做这个主,绕圈子反而麻烦。”他昨晚就想好了,李怀德这人虽然贪,但有弱点就好办,怕的是那种油盐不进的。
李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成!那我先带你去门卫室,可以用内部电话联系一下李主任办公室。看他见不见你。”
门卫室的老头听说是找后勤李主任,又看是厂里职工李强带来的,倒是没为难,拨通了电话。
李强接过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有个同志有点特殊渠道能搞来些计划外的“好东西”,想跟主任汇报一下。
电话那头似乎沉吟了一下,然后答应了。
挂了电话,李强对王水生说:“行了,李主任让你上去。三楼,楼梯口右转最里面那间办公室就是。我就不过去了,得赶紧去车间,迟到要扣工资。你自个儿能行吗?”
“没问题,李大哥,谢谢你!你快去忙吧!”王水生感激道。
和李强分开后,王水生整了整身上那件虽然旧但洗得干净的褂子,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厂办楼。
楼道里略显昏暗,墙壁下半截刷着绿色的油漆,上半截是白色的,已经有些发黄。
水泥地面打扫得还算干净。
他顺着楼梯走上三楼,右转走到尽头,一扇深色的木门上挂着“后勤主任办公室”的牌子。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不高不低,带着点官腔的男声。
王水生推门而入。
办公室不大,布置却在这个年代算得上“豪华”。一张宽大的深红色办公桌摆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放着红旗牌钢笔、玻璃烟灰缸、一部电话机,还有一摞文件。
墙边立着两个文件柜,也是深色的木头打造。
最显眼的是,办公桌后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毛主席画像,旁边还有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暖水瓶和两个带盖的搪瓷茶杯。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梳着偏分头,脸盘微胖,穿着四个口袋干部装的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
他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似乎在批阅文件,见王水生进来,抬起眼皮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这就是李怀德,李主任。
“李主任,您好。冒昧打扰您。”王水生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
李怀德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你就是李强说的那个…有什么渠道的同志?看着面生得很啊,哪个单位的?”
“李主任,我叫王水生,刚从冀省过来,暂时借住在94号院。目前还没工作。”王水生如实回答,但略过了逃荒的细节,“我没什么单位,就是自己有点特殊的门路,能偶尔弄到一些计划外的肉食,想着咱们轧钢厂工人同志们工作辛苦,最需要补充营养,所以就冒昧来找您了。”
“肉食?”李怀德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露出怀疑的神色,“什么肉食?现在这光景,能弄到猪肉?还是鸡鸭?”
“主要是鱼,李主任。”王水生平静地说,“新鲜的河鱼,个头都还不小。”
“鱼?”李怀德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小伙子,河里那点小鱼小虾,捞点打打牙祭还行,够不上厂里食堂的份量。你知道我们厂多少人吗?一顿饭得要多少?”
王水生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微微一笑:“李主任,如果我说,我能稳定提供,而且一次至少能弄来上百斤呢?”
“上百斤?”李怀德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轻视收敛了一些,但怀疑之色更浓,“口气不小!你拿什么证明?空口白牙的,我可没时间听你在这儿吹牛。”
“所以需要李主任您给个机会。”王水生迎着他的目光,“我可以先送一批货来,您验过之后,我们再谈。如果质量数量都满意,我希望厂里能给我一个临时采购员的身份,方便我以后办事。当然,价格肯定按市场价,或者略低一点都行,主要是想为工人同志们做点贡献,也给自己找个正经营生。”
李怀德眯起了眼睛,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穿着普通,甚至有些寒酸,但说话条理清晰,眼神沉稳,不像是一般吹牛混饭吃的街溜子。
上百斤鱼…这可不是小数目。如果真能办到,那可是解了食堂的燃眉之急,也是他后勤工作的一大亮点。
他手指敲桌面的速度加快了,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利弊。
“临时采购员…”李怀德沉吟着,“倒也不是不行。厂里确实有这个机动名额。但是…”他话锋一转,盯着王水生,“光一百斤可不够看。你要是真有能力,给我弄来一千斤!只要你能弄来一千斤鱼,我李怀德打包票,不光给你转正,还能给你争取个正式工的编制!怎么样?”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有诱惑也有试探。
一千斤鱼,在这个年代简直是天文数字,他根本不信王水生能办到。这更像是一种敲打,让对方知难而退,或者露出马脚。
谁知,王水生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为难的神色,反而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应道:“一言为定!李主任,就按您说的办!”
这下轮到李怀德愣住了。这小子…是真有底气,还是傻?
王水生紧接着说:“李主任,为了表示诚意,我今天下午就能先送一百斤鱼过来。不过,需要您行个方便,给我开个条子,借厂里一辆板车用用,不然我没法运过来。”
李怀德看着王水生笃定的样子,心里惊疑不定。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周围也没别人,他倒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如果真能成,自己受益无穷;如果是骗局,到时候再收拾他也不迟。
“好!年轻人有魄力!”李怀德一拍桌子,拉开抽屉,拿出信纸和钢笔,唰唰唰写了一张条子,盖上了后勤处的公章。
内容很简单,兹有王水生同志协助厂后勤运输物资,特此借用板车一辆。
他把条子递给王水生,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条子给你。板车在后勤仓库那边,你拿着条子去领。我下午就在办公室等你。小王同志,可别让我失望啊。”
“请李主任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王水生接过条子,仔细折好放进兜里,语气坚定。
他没有再多说废话,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王水生离开的背影,李怀德摩挲着下巴,眼神闪烁。
“一百斤鱼…今天下午?这小子…有点意思。”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仓库的号码,“喂,老刘吗?待会儿有个叫王水生的年轻人拿我的条子去借板车,你给他就行…对,别的不用多问。”
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点着一支烟,吐出一个烟圈。
“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神,还是装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