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如墨般浸染了94号院。
院子里临时拉起的电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灵堂一隅,更衬得四周阴影幢幢,寒意深重。
王水生强打精神,去屋里拿了点之前剩下的馒头和咸菜,又特意给张雁煮了一碗稀薄的小米粥。
他招呼帮忙的邻居们简单用了些晚饭,众人皆是食不知味,默默吞咽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王水生自己一口也吃不下,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又沉又闷。
他端着一碗温热的小米粥,走到依旧跪坐在灵床前的张雁身边,轻声劝道:“嫂子,多少吃一点吧,哪怕就喝几口粥。你这一天水米未进了,身子会垮的。妞妞……妞妞还要吃奶呢。”
听到“妞妞”和“吃奶”,张雁空洞的眼神终于波动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看了看王水生,又看了看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粥,终于颤抖着手接了过去。她吃得极其艰难,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沙砾,眼泪无声地滴落在碗里,和那寡淡的米粥混在一起。
王水生看在眼里,鼻尖又是一酸,连忙别过头去。
匆匆用过晚饭,帮忙的邻居们安慰了几句,也陆续回家了。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灵堂前跳跃的烛火和袅袅升起的线香气味。
王水生搬来两个小马扎,放在灵床不远处。“嫂子,坐着守吧。”他低声道。
张雁依言坐下,目光依旧痴痴地望着灵床上那覆着白布的身影。
王水生在她身旁坐下,挺直了腰背,也一同默默守着。
初春的夜,寒气极重,尤其是后半夜,露水上来,那冷意仿佛能渗进骨头缝里。
夜风掠过院墙,带来一阵阵呜咽般的声响。
守夜,是生者对死者最后的陪伴,也是最难熬的时光。
寂静和寒冷放大了所有的悲伤与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王水生听到身旁传来轻微的、抑制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扭头看去,只见张雁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色冻得发青,但她似乎毫无所觉。
王水生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回自己屋里,从炕上拿起自己那件厚实暖和的棉大衣。
他走回灵堂,将大衣轻轻披在张雁肩上,仔细地拢了拢衣襟。
肩上一沉,一股暖意包裹而来,驱散了些许刺骨的寒冷。
张雁浑身一颤,仿佛这才从巨大的悲恸中惊醒了一瞬。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王水生,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那眼中的感激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看得人心碎。
王水生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说话,然后重新坐下,继续沉默地守候。
长夜漫漫,烛泪点点。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一言不发。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
悲伤像浓雾一样笼罩着这个小院,也笼罩在两人的心头。
王水生看着跳动的火焰,脑海中闪过与李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爽朗的大笑,他拍着自己肩膀的热情,他喝醉后的絮叨,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帮助……这一切,都随着灵床上那冰冷的身躯,化为了虚无。
他知道,从今夜起,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94号院失去了一位顶梁柱,张雁失去了丈夫,妞妞失去了父亲。而自己……失去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哥。
这份恩情,他还没来得及报答万一。
夜更深了,寒气愈重。
王水生纹丝不动地坐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尽可能地为身旁这对陷入绝境的母女遮挡着这漫漫长夜的凄风苦楚。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明天的太阳升起,还有更多艰难的事情需要面对。
但此刻,他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他的李大哥,走完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程。
星光黯淡,残月西斜。
这一夜,格外漫长,也格外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