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凛冽,夜间的“刷分”事业被迫中止,但王水生并没真正闲下来。
每周往轧钢厂送鱼送肉的“本职工作”依旧雷打不动,李怀德对他愈发倚重,而他也借此积累了在这个时代堪称巨额的现金。
那些摞起来厚厚一沓的“大黑十”,放在小世界里,几乎占了一小角。
钱是不少,可在这物资极度匮乏的年月,钱能买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粮票、布票、工业券才是硬通货,单纯拿着钱,很多时候也只能干瞪眼。
王水生看着那堆越来越厚的纸币,心里琢磨着:这玩意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换成点实在东西。
换什么?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两样——黄金和古董。
黄金自不必说,乱世的硬通货,什么时候都值钱。
而古董……经历过未来时代的他,太清楚那些曾经被弃如敝履的“老物件”在未来会价值连城。
如今这年头,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留着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瓶瓶罐罐、字画古籍?正是抄底的好时候。
去哪换?自然是黑市。
正规渠道根本不可能公开交易这些。
对于黑市,王水生并不完全陌生。
之前深夜骑着车满城“送温暖”时,他就凭借过人的警觉和穿梭暗巷的经验,隐约摸清了几处黑市的大致方位和活动规律。
它们通常隐藏在曲折迂回的胡同深处、废弃的厂区边缘,或是临近凌晨的鬼市,像地下的暗流,在政策的缝隙中悄然涌动。
在一个月黑风高、尤其寒冷的夜晚,王水生揣着一叠钱,穿上最不起眼的旧棉袄,用围巾把脸遮了大半,像个幽灵般溜出了94号院。
他凭着记忆,七拐八绕地来到城南一片靠近城墙根的荒废区域。
这里以前似乎是个小作坊聚集区,如今大多都已破败,平时人迹罕至。
还没靠近,他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和紧张,与周围沉睡的城市格格不入。他放慢脚步,像野猫一样贴着墙根阴影移动,耳朵捕捉着远处的动静。
隐约的,有压得极低的交谈声传来,窸窸窣窣,如同鼠啮。
空气中似乎还混杂着烟味、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老旧物品特有的沉闷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一片坍塌了半边的厂房院落里望去。
只见院子里,影影绰绰地晃动着十几条人影。
没有人点灯,只有几支手电筒被蒙上了厚厚的布罩,发出极其微弱、仅能照亮方寸之地的昏光,反而更添了几分鬼祟。
人们彼此保持着距离,交易都在极近的距离内、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完成。
这里不像市场,更像是一场秘密的接头的。
他看到有人撩开棉袄一角,露出里面揣着的一小袋粮食,对面的人迅速用手电照一下,然后递过去一小卷钞票。
有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件小小的、看不清模样的玉器或瓷器,对方仔细验看,然后双方的手在袖子底下飞快地比划着价钱——这是“袖里吞金”,黑市古老的议价方式。
还有人蹲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块脏布,上面随意摆着几个生了铜绿的香炉、几本破旧的线装书、甚至还有几块灰扑扑的银元。
但很少有人问津,大家更关心的显然是能填饱肚子的粮食和御寒的实物。
王水生深吸一口气,压下略微加速的心跳,拉了拉帽檐,也迈步走了进去。
他的出现引起了几道警惕目光的扫视。
但他身形高大,步伐沉稳,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看起来不像新手,更不像来找麻烦的(找麻烦的不会独自一人来这种地方)。
那些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又移开了,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交易。
王水生没有急于出手,他先是在这小小的、无声的“市场”里慢慢转了一圈,默不作声地观察着。
他看到有人用金戒指换了一小袋玉米面,看到有人用一对看起来不错的瓷碗换了几尺布票,也看到有人拿着祖传的字画却无人问津,最终黯然收起。
这里交易的是活下去的欲望,也是一个时代被压抑的财富暗流。
他心里大致有了数。
走到一个角落里,那里蹲着一个老头,面前摆着几件不起眼的瓷器和一卷用油布包着的画卷,看起来生意冷清。
王水生蹲下身,压低声音:“老丈,有什么好东西?”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了他一下,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王水生拿起一个小瓷碗,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看了看,碗底似乎有个模糊的款识。
他不懂古董,但他有超越时代的眼光。他放下碗,又指了指那卷画:“这个呢?”
老头嘶哑着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祖上传的……山水……给袋白面就拿走。”
王水生心里一动,但脸上不动声色。他没接话,而是从怀里直接掏出一小叠钱,比买白面多得多的钱,塞到老头手里,然后拿起那卷画和那个小瓷碗,起身就走。
老头捏着手里厚实的钞票,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随即像怕王水生反悔一样,猛地将钱揣进怀里,收拾起剩下的零碎东西,飞快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王水生将东西揣好,心脏怦怦直跳。
这第一次交易,与其说是买东西,不如说是在买一种可能性,一种对未来投资的试水。
他继续在黑市里停留了一会儿,用相对“公道”但远高于黑市粮价的价格,又收了几件小件玉器、几枚银元和一对手感沉甸甸的金镯子。
他出手阔绰,但只要东西,不问来历,很快就在这个小圈子里引起了注意,但也仅限于注意,没人会多问。
直到感觉揣来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也引起了足够的注意,王水生才果断抽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
回到94号院,躺在冰冷的炕上,他摸出那对沉甸甸的金镯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格外清醒。
这个冬天,他的“事业”似乎找到了新的方向。
黑夜,不再仅仅意味着救助,也开始意味着悄无声息的囤积。
而小世界里,那堆不起眼的“破铜烂铁”和“旧纸破布”,正在悄然变成一座等待苏醒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