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年的春天,像是终于熬过了漫长严冬的老人,虽然步履依旧有些蹒跚,但终究是喘匀了气,身上带上了活泛劲儿。
轧钢厂里的变化尤为明显,机器轰鸣声似乎都比去年、更连贯了些,工人们脸上虽仍带倦色,但那层因饥饿而带来的青黄菜色,确实淡去了不少。
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厂领导的小食堂——那扇关闭了许久、曾让无数人腹诽不已的门,终于又重新打开了。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全厂。
不同于困难时期大食堂里清汤寡水、能照见人影的糊糊和拉嗓子的代食品,小食堂的重开,意味着油水、意味着真正的“伙食”,更意味着一种身份和权力的象征。
能踏进那扇门的,至少也得是个车间主任、实权科长。
而在这小食堂重开的背后,王水生和李怀德的关系,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得益于王水生在过去那段时间里,如同“及时雨”般稳定提供的各类肉食——那些肥美的猪肉、鲜嫩的鸡鸭、甚至偶尔出现的羊,李怀德在上级领导和同僚眼中,俨然成了“有办法”、“能搞来物资”的代名词。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这就是最硬核的政绩和能力体现。
结果便是,水涨船高。
李怀德还更进一步,成了主管后勤、福利的副厂长,实权在握,风光无两。
当然,李怀德是聪明人,深知自己这“神通”从何而来。
投桃报李,他对王水生的提携也是不遗余力。
几次“立功表现”的材料报上去,加上李副厂长的大力举荐,王水生的级别悄无声息地提了两级,行政23级,一个月工资涨到了五十多块。
这级别,已经隐隐摸到了副科级的门槛,在他这个年纪,又是没什么深厚背景的情况下,堪称坐了火箭。
这天下午,王水生被叫到了副厂长办公室。
办公室比之前更加宽敞气派,暖壶是崭新的,茶几上还摆着糖盒。
李怀德,如今该叫李副厂长,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红光满面,见到王水生进来,笑容比以往更加热络了几分。
“水生来了?坐,快坐!”李副厂长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茶叶沫子都比以前好了不少,至少能看出形状了。
“厂长,您找我?”王水生接过茶杯,态度依旧恭谨,却不卑不亢。
“哎,还是你会说话。”李副厂长显然对“厂长”这个称呼极为受用,前面没了“副”字,听起来就是舒坦。
他压低了些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小食堂这边,算是正式恢复运转了。可这摊子支起来,难处也跟着来了。”
王水生静静听着,心里明镜似的。
李副厂长搓了搓手,继续道:“你是不知道,这困难时期总算过去了,同志们肚子里亏空得太厉害,嘴上欠的债太多!现在条件稍微好了点,一个个都跟那……那啥似的,眼里冒绿光!小食堂一顿招待餐,上面来的领导要招待,厂里各部门协调关系也得表示,这需求量……啧,比困难前还大!”
他叹了口气,看似抱怨,实则炫耀:“肉蛋禽鱼,哪一样都紧缺得很!凭那点计划内的供应,够干啥?塞牙缝都不够!招待不周,那可是要影响工作的!”
王水生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早就料到了。
压抑越久,反弹就越厉害。
这不仅仅是口腹之欲,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找补”,一种经历漫长匮乏后,对“丰足”近乎病态的渴望和证明。
“厂长您的意思是……”王水生适时地递上话头。
“水生啊,老规矩,还得靠你想办法!”李副厂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量要大,品质要好,还得稳定!价格嘛,还是按之前的来,厂里绝不亏待你!现在我这权限也大了些,有些条子也好批了。”
这就是王水生等待的机会。
小世界里的养殖规模一直在扩大,红薯和高产作物的种植提供了充足的饲料,时间流速调节下,猪羊鸡鸭一批接一批地出栏,正愁消耗渠道呢。之前为了低调和避免麻烦,只能小规模、断续地提供给李怀德,现在,正好可以加大输出。
“厂长放心,”王水生放下茶杯,语气肯定,“既然厂里有需要,我肯定尽力去想办法。
我那几个‘朋友’,路子确实广些,这段时间也攒了些家底。只要厂里这边手续没问题,供应应该能跟上。”
“好!好啊!”李副厂长大喜过望,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水生,你可是帮了厂里大忙了!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他站起身来,亲切地拍了拍王水生的肩膀,“放心,该你的,一点都不会少!手续绝对畅通!”
他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以后小食堂这边,每周需要多少,我让食堂主任老马直接跟你对接。账目和票证,还是走我这条线,绝对稳妥。”
这就是彻底将王水生视为了心腹和最重要的物资渠道。
王水生要的就是这个。
不仅是为了赚钱和票证,更是为了将自己更深地嵌入轧钢厂的后勤体系,获得一层保护色和便利。
有了李副厂长这棵大树,他很多行动都会方便得多。
从副厂长办公室出来,王水生径直去了小食堂后门附近转了一圈。
果然,里面已经忙活开了,灶火熊熊,香味隐隐飘出,虽然还不到饭点,但已有几个穿着干部服的人提前过来“视察”了。
食堂主任老马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以前见了他只是点点头,现在老远看见王水生,立刻满脸堆笑地小跑过来,递上烟:“王干事,您来视察工作?”
王水生摆摆手,没接烟,笑道:“马主任客气,我就随便看看。以后这边要是缺什么短什么,您直接跟我说。”
“哎呦!那可太好了!托您的福,托李厂长的福!”刘主任笑得更殷勤了,“以后少不了麻烦您!您可真是咱们食堂的及时雨!”
王水生跟他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羡慕,有好奇,也有敬畏。
行政23级的干事,能自由出入副厂长办公室,还能让食堂主任如此巴结,明眼人都知道,这王水生不简单。
回到仓库这边,张雁正带着妞妞在门口晒太阳,看到王水生过来,眼神询问。
王水生冲她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一切顺利”的眼神。
张雁便安心地低下头,继续逗弄怀里的孩子,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现在在仓库的工作很清闲,王水生又时不时送东西过来,气色比以前好了太多,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沉静的满足。
晚上,王水生进入小世界。
看着空间里郁郁葱葱的作物,听着猪圈羊圈里欢实的叫声,他心里盘算开来。
之前为了救助和低调,产出大多囤积着,现在,终于可以大规模变现了。
李怀德的胃口越大,他积累资金和硬通货的速度就越快。
他喜的是,这条稳定的渠道终于彻底打通,而且需求旺盛。
忧的是,动作必须更加小心,出货的频率和量都需要精心计算,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但总的来说,利远大于弊。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他的好日子,这才算是真正开了个头。
小食堂的烟火气,映照的是李副厂长的官运亨通,也同样照亮了王水生在这个时代愈发稳健的脚步。各取所需,水涨船高,这其中的微妙平衡,被王水生稳稳地拿捏着。
而这一切,都化为更踏实的力量,支撑着他去继续实践那“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