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的午后阳光透过娑罗树叶,在草木园的灵苗田里洒下细碎的光斑。
阿宁蹲在田埂上,正用小木棍拨弄一株刚冒芽的灵苗。
这株苗的根须上缠着丝缕黑纹,叶片卷得像皱巴巴的纸,是早上婆罗智私藏灵果粉时,被业力纹波及的几株之一。
“快醒醒呀。”
阿宁的双生灵果悬在苗尖,金绿光顺着果纹淌下,像细流浇在干裂的土上,
“昨天你还会跟着风晃叶子,今天怎么不动了?”
首芽坐在他旁边,怀里揣着护生祭祀刚给的菩提叶,叶片上的光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她把叶尖贴在灵苗的卷叶上,小声说:“草木说,它不是不醒,是被‘重东西’压着了。
那黑丝里裹着《吠陀》的字,像石头一样沉。”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园门方向传来。
阿摩挎着的茶篮晃得厉害,里面的陶碗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她身后跟着两个穿婆罗门祭袍的人,为首的老者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竹简,竹简边缘缠着的黑丝,比灵苗根须上的粗了三倍不止。
“弥生世尊呢?”
老者的声音像晒干的树皮,刮得人耳朵发紧,
“达刹生主有令,凡沾染业力纹的灵苗,都要连根拔掉!
《吠陀》残页说了,‘杂气侵脉,必生灾厄’,这园子的灵气已经被低种姓和阿修罗搅浑了!”
阿摩的脸瞬间涨红,把茶篮往田埂上一放,挡在灵苗前:
“不能拔!这些苗是我们一起种的,只要清掉业力纹,它们还能活!
你凭什么说拔就拔?”
“凭《吠陀》!凭达刹生主的令!”
老者身后的年轻祭司突然上前,手里的青铜祭勺往灵苗田一戳,勺尖的紫电顺着黑丝缠上那株卷叶苗。
苗尖的嫩芽“啪”地炸开,黑纹像得了养分的藤蔓,瞬间爬满整株苗的茎秆。
“你干什么!”
阿宁的灵果猛地亮起,金绿光撞向祭司的祭勺,把紫电弹开半尺。
他怀里的果壳发烫,像是在生气,“你会把它弄死的!”
年轻祭司被灵果的光刺得眯起眼,刚要发作,却被为首的老者按住肩膀。
老者的目光扫过灵苗田,落在田边晾晒的灵果粉上。
那些粉被阿摩重新筛过,装在十几个陶碗里,碗沿上都刻着小小的“护”字,是护生盟的标记。
“果然是杂气。”
老者的手指捻着《吠陀》残页的竹简,黑丝顺着他的指尖往碗里爬,
“婆罗门的灵果粉,竟和首陀罗、吠舍的混在一起晒,这就是业力纹不散的根!
达刹生主说了,要么你们把低种姓和阿修罗赶出去,要么这园子的灵苗全拔了,没有第三条路!”
“简直胡扯!”
首木的怒吼从工具堆那边传来,他扛着刚修好的灵木矛,矛尖的双生果枝泛着怒目的绿光,
“上次断云崖,阿加用这矛帮你们挡黑丝的时候,怎么不说他是杂气?
现在倒好,拿达刹的令当幌子,实则是想把护生盟拆了!”
老者的脸沉了沉,举起《吠陀》残页:
“放肆!达刹生主是十二生主之一,他的令就是《吠陀》的令!
你一个首陀罗,也敢质疑生主的决定?”
“我质疑的是你借令行凶!”
首木的灵木矛往地上一插,矛杆的震动让周围的灵苗叶子都晃了晃,
“业力纹是梵天引下来的,你却把账算在低种姓头上,分明是自己的执念被黑丝勾住了!”
双方的争执越来越凶,灵苗田的黑丝也随着火气越缠越密。
阿宁的灵果金绿光弱了些,他看着那株被紫电炸过的灵苗,叶片上的黑纹竟慢慢组成了“婆罗门”的符文,心里突然一慌。
这和娑罗树叶上的业力纹不一样,这些黑丝像是有了意识,在主动放大种姓的隔阂。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女声突然插进来:
“你们看,这株苗的根须,好像在往有光的地方爬。”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灵苗田的另一头,站着个穿月白纱裙的少女。
她的发间插着一支金簪,簪头是朵小小的娑罗花,阳光照在簪上,反射出的光正好落在那株卷叶苗的根须上。
那些缠着黑丝的根须,正艰难地朝着光的方向蠕动。
“你是谁?”
老者皱起眉,打量着少女的衣着,“这是护生盟的灵苗田,外人不能进来。”
少女没有理会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根须上的黑丝。
奇怪的是,黑丝碰到她的指尖,竟像遇到温水的冰,慢慢化了些。
她抬起头,眼里满是好奇:
“这些黑丝里,好像裹着很多人的声音,有抱怨的,有愤怒的,还有……害怕的。”
阿宁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弥生说的话。
业力纹是“执念的镜子”,能照出心里的阴暗。他跑过去,指着少女的金簪:
“你的簪子有光!能不能再照照这株苗?它好像喜欢光!”
少女笑了笑,把金簪凑到苗尖。簪头的娑罗花映出的光落在卷叶上,那些组成“婆罗门”符文的黑丝开始松动,叶片竟慢慢舒展开了一点。
“真的有用!”
阿宁惊喜地拍手,灵果的金绿光也跟着凑过去,和簪光缠在一起,
“你快帮我救救其他苗!它们都被黑丝缠上了!”
少女点点头,刚要动手,却被那老者拦住:
“站住!你是什么人?达刹生主的令还没说完,你别多管闲事!”
“达刹是我父亲。”
少女的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叫萨蒂。
父亲让你们拔苗,是怕业力纹扩散,但他没说,要让黑丝把人心也缠上。”
萨蒂?达刹的女儿?
众人都愣住了。
弥生说过,达刹因湿婆砍梵天第五头的旧怨,对湿婆恨之入骨,连带着对“偏离《吠陀》秩序”的一切都充满敌意。
可眼前的萨蒂,不仅没有父亲的固执,反而像阿宁一样,对灵苗充满了怜惜。
老者的脸色变了变,却仍硬着头皮:“生主的令是让拔苗,不是让你纵容这些杂气!这些低种姓……”
“没有什么低种姓。”
萨蒂打断他,指着灵苗田里一起生长的灵苗,
“你看这些苗,有的长在高处,有的长在低处,可它们的根须都在土里连在一起。
要是把低处的苗拔了,高处的苗也会因为没有根须固定,被风吹倒的。”
她的话像一阵清风,吹得众人心里的火气都消了些。
首木放下灵木矛,阿摩也拿起茶碗,往灵苗根须上浇了点禅茶:
“萨蒂姑娘说得对,护生盟能撑到现在,靠的就是大家一起护着这些苗,不分种姓,不分高低。”
老者还想说什么,怀里的《吠陀》残页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竹简上的黑丝像疯了一样往萨蒂的方向爬。
萨蒂的金簪猛地亮起,簪头的娑罗花映出一道淡金色的虚影。
那是个身披兽皮、手持三叉戟的男子,虚影刚出现,残页上的黑丝就像遇到天敌一样,瞬间缩了回去。
“那是……大天?”首芽突然捂住嘴,她在护生祭祀的贝叶本上见过湿婆的画像,和虚影一模一样。
萨蒂也愣住了,她摸着金簪,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暖意。
这簪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说“等你遇到能让簪子发光的人,就知道自己的宿命是什么”。
刚才虚影出现时,她的心跳得飞快,像是遇到了很久不见的亲人。
就在这时,弥生的声音从娑罗树方向传来:
“残页上的黑丝,是达刹对湿婆的旧怨所化。
萨蒂姑娘,你的金簪里,藏着萨克蒂元神的气息,所以能克制这些怨丝。”
弥生缓步走来,青铜钵悬在他掌心,钵底的法源水映出萨蒂金簪的虚影,虚影周围缠着淡淡的金光,正是萨克蒂的元神之力。
“你父亲让拔苗,是怕业力纹污染灵脉,却忘了‘怨’才是业力的根。
这些灵苗,就像当年的你父亲和湿婆,本无仇怨,却被执念缠成了死结。”
萨蒂看着钵里的虚影,又摸了摸金簪,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有次她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一本画着湿婆的贝叶本,父亲看到后,一把将本子烧了,说“那是毁了创世秩序的凶神”。
可刚才虚影出现时,她分明感觉到了温暖,没有一点凶神的样子。
“大天……真的是凶神吗?”
萨蒂抬头问弥生,眼里满是疑惑,
“如果他是凶神,为什么我的簪子会对他的虚影有反应?为什么他的气息能克制残页的怨丝?”
弥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灵苗田里那株被救醒的灵苗:
“你看这株苗,刚才被黑丝缠得快死了,可只要有光,有大家的帮忙,就能活过来。
湿婆和你父亲的怨,就像这黑丝,只要有人愿意先放下执念,就能解开。”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萨蒂的金簪,簪头的娑罗花突然绽放出实体的花瓣,花瓣上的光落在灵苗田上,那些缠着黑丝的灵苗,叶片都慢慢舒展开来。
“你的金簪,是萨克蒂元神的载体。
萨克蒂是湿婆的阴性力量,也是创世的动力之源。你父亲的怨,本质是怕‘湿婆的毁灭之力’打破他的秩序,却忘了‘毁灭’的另一面,是‘重生’。”
萨蒂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看着金簪上的花瓣,又想起刚才虚影带来的熟悉感,突然萌生一个念头:
“弥生世尊,我想去凯拉萨山,见见大天。
我想知道,父亲说的凶神,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也想知道,我的宿命,到底是什么。”
弥生看着她眼里的坚定,青铜钵的法源水泛起涟漪,映出凯拉萨山的景象。
湿婆正在业火池边打坐,蛇形项链伐苏基绕在他手腕上,正对着恒河的方向吐着信子。
“凯拉萨山的路不好走,有嗔毒雾,还有湿婆设下的试炼。你确定要去吗?”
“我确定。”
萨蒂握紧金簪,花瓣上的光更亮了,“如果我的金簪能克制怨丝,如果我的宿命和湿婆有关,那我就该去看看。
也许,我能解开父亲和湿婆的怨结,就像解开灵苗的黑丝一样。”
那老者见萨蒂执意要去,急得直跺脚:“姑娘!生主知道了会生气的!湿婆是……”
“父亲的生气,也是执念的一种。”
萨蒂打断他,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会告诉父亲,执念不能护灵脉,只有放下怨,才能让三界的灵苗都好好生长。”
说完,她转身对阿宁笑了笑,把金簪上的花瓣摘下来,放在那株被救醒的灵苗上:
“这花瓣能暂时护住它们,等我从凯拉萨山回来,再和你们一起清掉所有的黑丝。”
阿宁用力点头,把双生灵果递到萨蒂面前:
“这个给你!
灵果说,它能帮你挡嗔毒雾!你一定要回来呀,我还想知道湿婆世尊是不是真的像画像上一样,有三只眼睛!”
萨蒂接过灵果,金绿光和簪光缠在一起,暖得像午后的阳光。
她向弥生行了一礼,又向众人点点头,转身朝着凯拉萨山的方向走去。
娑罗树的叶子在她身后轻轻晃动,叶片上的黑丝,随着她的脚步,慢慢淡了些。
弥生看着萨蒂的背影,青铜钵里的法源水映出她的前路,凯拉萨山的嗔毒雾中,伐苏基正等着她;
而达刹的宫殿里,达刹看着桌上的《吠陀》残页,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残页上的黑丝,正顺着他的指尖,往凯拉萨山的方向蔓延。
“业力纹的根,终究还是要回到源头去解。”
弥生轻声自语,菩提子念珠在掌心转动,
“萨蒂姑娘,你的路,才刚刚开始。而我们,也要准备好应对你父亲的怒火了。”
灵苗田里,那株被萨蒂留下花瓣的灵苗,叶片上的黑丝已经完全消失,新的嫩芽正从叶心冒出来,嫩绿嫩绿的,像极了希望的样子。
阿宁蹲在田埂上,双手合十对着萨蒂的方向,双生灵果的金绿光,顺着恒河的风,朝着凯拉萨山的方向,轻轻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