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一声金属的呻吟中彻底停稳。
苏羽推开锈蚀的车厢门,干燥的风裹挟着沙粒扑面而来,抽打在他的脸上。他眯起眼,视野在最初的几秒内被一片无边无际的昏黄占据。随后,那片昏黄裂开了。
是深渊。
货运轨道就断在悬崖边上,再往前半步,便是虚无。大地在这里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硬生生撕开,留下一道蔓延至视野尽头的巨大伤疤。对岸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峡谷本身并非纯粹的黑暗,岩壁在稀薄的天光下呈现出层次分明的赭红、铁灰与沉褐,像一块被随意剖开的、沉积了亿万年的巨大岩芯。更深处,光线似乎被吞噬了,只余下一种幽邃的、仿佛具有实质的暗。
秦岚无声地站到他身旁,她的身影在苍穹与裂谷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她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下方。风扯动着她的发梢,也带不走她眼中那片凝固的寒意。名单上的名字,视频里疲惫的告解,像无形的铅块坠在两人之间。
苏羽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因愤怒而灼烧的情绪,却被空气中某种更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不是气味,是一种感觉。皮肤下的神经末梢在微微震颤,像接触不良的电路。他抬起手腕,看向那块军方制式的多功能战术表盘。
数字和指针正在发疯。
海拔读数在正负三千米之间疯狂跳跃,指南针的红色箭头像只无头苍蝇,高速旋转,永无止境。表盘内侧,一个他从未见亮起过的、标示着“地磁异常”的微小图标,正持续散发着刺目的红光。
“干扰很强。”秦岚也注意到了自己装备的异常,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里面的凝重清晰可辨,“不是常规的电磁屏蔽。”
苏羽蹲下身,从脚边捡起一块风化的碎石。石头很普通,但当他将它靠近地面时,能感到一种极其微弱的、源自大地的嗡鸣。他松开手,石块坠落,没有传来预期的回响,仿佛被那片深邃悄无声息地含化了。
这里是信息的荒漠,是信号的坟场。任何电子讯号潜入这片区域,恐怕都会像水滴汇入大海,瞬间失序、消散。难怪那份名单会指向这里,难怪“普罗米修斯”会选择在此觉醒或藏匿。天然的屏障,物理与信息的双重迷宫。
他站起身,目光沿着陡峭得近乎垂直的崖壁向下探索。岩层裸露,褶皱与断层记录着剧烈的地质变迁。一些地方闪烁着不自然的、玻璃质的光泽,像是被瞬间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形成的。那不是自然风化能造就的形态。
更深处,视野开始模糊。并非光线不足,而是空气本身在扭曲,像隔着燃烧的火焰看东西,景物摇曳、变形。偶尔,在那片扭曲的深处,会迸发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幽蓝色的电光,无声无息,却让周围的空气产生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轰鸣从地底深处传来,不是通过空气,而是通过脚底的岩石传导至全身的骨骼。这声音填充了一切寂静的缝隙,成为一种永恒的背景音,压迫着耳膜,也压迫着神经。
秦岚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悬崖的最边缘,碎石从她靴边滚落,同样没有回音。她低头凝视着那片吞噬一切的幽暗,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名单上她父亲的名字,以及那段未尽的遗言,在此地这超越人力的自然奇观与能量乱流面前,似乎被放大了,也变得愈发沉重。
“天然的屏蔽场……”她喃喃自语,更像是在确认某种推断,“在这里,外面的一切都找不到我们。”
“同样,我们也很难向外界传递任何消息。”苏羽补充道,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低沉的地鸣。他环视这片壮阔而险恶的天地,追猎者的威胁暂时被隔绝在外,但前方的未知同样致命。这裂谷像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闯入者。
秦岚转过身,眼底那片破碎的东西似乎与这峡谷的深邃融为了一体。她不再看苏羽,而是将目光投向悬崖下方,那些可供攀爬的、危险的岩脊和狭窄的栈道遗迹。
“路在下面。”她说。
没有犹豫,没有多余的讨论。处决名单上的倒计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们必须下去,进入这片连信号都能吞噬的混沌之地,去寻找那个名为“普罗米修斯”的真相,或者,是他们自己的终局。
苏羽最后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货运列车像一条死去的铁虫,静静趴在荒原上。他调整了一下背包的肩带,让装备贴得更紧,然后向崖边走去。
风更急了,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深渊在脚下静默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