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林青阳回到流水居后,足足调息了一整日,才将激荡的内息与紧绷的心神彻底平复下来。然而,与狼群搏杀时那种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刺激感,以及将剑法步法运用于实战的体悟,却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让他对武道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这日清晨,雨后初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将白溪城洗涤得格外清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湿润气息,沁人心脾。连续多日的苦修与山林中的血腥气,让林青阳也感到了一丝精神上的疲惫。他看向正在窗前静静擦拭软剑的沈孤雁,心中微动,开口道:“雁姐,今日天气甚好,我欲往城外白水下游那一处‘翠微潭’游览一二,可愿与我同行?权当散心。
沈孤雁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温和说道:“那便走走吧,正好你也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正是劳逸结合之时。”
林青阳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如同拨云见日。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携带好带兵刃,只如同寻常游人般,信步出了城门,沿着白水畔的小径向上游走去。
离开了城市的喧嚣,郊外的空气愈发清新。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可见鱼儿嬉戏。两岸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与之前修炼时那紧张肃杀的氛围截然不同。林青阳只觉胸中块垒尽消,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山水灵气洗涤而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灵溪真气”似乎也在这自然环境中变得更加活泼灵动。
沈孤雁虽依旧沉默,但周身那股冰冷的锐气似乎也柔和了些许。她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偶尔会停下脚步,看看溪中奇石,或是仰头望望古木虬枝,不知是在欣赏景致,还是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环境。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地势渐高,水声也变得轰鸣起来。转过一个山坳,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道不大的瀑布从山崖上垂落,注入下方一汪碧绿深潭之中,溅起万千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潭水四周竹林掩映,怪石嶙峋,果然是一处清幽绝佳的所在,正是那“翠微潭”。
然而,今日这幽静之地,却并非只有他们二人。
只见潭边一方较为平整的大青石上,竟摆着一副简单的茶具,一个身着月白长衫、头戴方巾的年轻公子正背对着他们,临潭而坐,似乎在烹茶观瀑。他身旁还站着一名做小厮打扮的精瘦少年,正小心翼翼地扇着一个小泥炉。不远处还站着一位青衣老者,气息沉稳,想来武艺不凡。
那公子虽衣着看似朴素,但那月白长衫的料子却是极好的蜀中丝绸,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坐姿闲适,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雍容气度,与这山水似乎融为一体,却又隐隐超脱其上。
林青阳与沈孤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看这公子气度,绝非寻常文人或商贾,想来是白溪城勋贵之子了。沈孤雁眼神微凝,脚步下意识地放缓,气息也收敛得更深。
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那公子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雅,眉目疏朗,气质虽显雍容但又混杂着一丝江湖豪侠的气味。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眼神清澈而通透,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林青阳二人。他的目光先在林青阳那身朴素却难掩清华之气的青衫上停留一瞬,随即又落在沈孤雁清冷绝俗的容颜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却并无丝毫轻浮之意。
“此清幽之地,竟得遇两位风采照人的朋友,实乃幸事。”年轻公子率先开口,声音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在下朱靖,大晋京师人士,游学至此。见此潭幽静,故而在此烹茶小憩,冒昧之处,还望海涵。”他言辞谦和,态度从容,自报家门只说了姓氏与来历,并未透露更多。
林青阳心惊其竟然不是南璃之人。但见对方气度不凡,谈吐雅致,心中也生不出恶感,便拱手还礼道:“朱公子客气了。在下林青,这是舍妹林雁,亦是路过此地,见景致清幽,特来一观。打扰公子雅兴,是我等冒昧才是。”他依旧沿用化名,并将沈孤雁称为妹妹。
“原来是林公子,林姑娘。”朱靖笑容更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相逢即是有缘。若不嫌弃,不妨一同坐下,品一杯粗茶,共赏这山光水色如何?这‘云雾芽’虽非极品,但以此潭活水烹之,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态度诚挚,邀请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感到被怠慢。
林青阳略一迟疑,看向沈孤雁。沈孤雁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示意无妨。她虽警惕,但也看出这朱靖气度雍容,不似奸恶之辈,而且其身后那名看似普通的老者,气息沉稳,目光锐利,显然身负不俗武功,应是护卫之流。这等排场,绝非普通游学士子。
“既然如此,那我兄妹便叨扰了。”林青阳不再推辞,与沈孤雁一同在那大青石旁寻了处干净的石块坐下。
朱靖亲自执壶,为二人斟上刚沏好的茶。茶汤碧绿清澈,香气清幽,果然是好茶。林青阳品了一口,只觉齿颊留香,赞道:“朱公子好雅兴,好茶艺。”
朱靖笑道:“林公子过奖了。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比起林文魁的那阙‘万里共江山’,在下这点微末伎俩,实在不值一提。”
林青阳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朱公子也知那拙作?”
“岂止是知道?”朱靖抚掌笑道。如今这白溪城内外,但凡是识得几个字的,谁人不知林公子‘青衣秀士’之名,谁人不吟这阙《水调歌头》?在下初至白溪,便听闻公子大名,心向往之,不想今日竟在此巧遇,真是缘分不浅。”他话语中带着真诚的赞赏,并无吹捧之意。
林青阳谦逊道:“朱公子谬赞了,一时侥幸,信口胡诌,当不得如此盛名。”
“公子过谦了。”朱靖摇头,目光扫过林青阳那与“文弱书生”形象略有不符的、略显精悍的身形,以及沈孤雁那清冷中隐含锐气的眼神,似是无意般问道,“观林公子与令妹,似乎并非只沉溺于诗书的文弱之人?可是也习些武艺,强身健体?”
林青阳心中略有警惕,面上却坦然道:“朱公子好眼力。如今世道不太平,我兄妹二人漂泊在外,习些粗浅拳脚,也不过是为了防身罢了。”
“哦?防身?”朱靖眼中兴趣更浓,“实不相瞒,在下对武艺也颇有兴趣,家中也聘有几位教习。不知林公子习的是何种拳脚?说不定你我还能切磋一二?”他这话看似随意,却带着一丝试探。
一旁的青衣老者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觉得家中公子与这来历不明的书生讨论武艺有些失身份。
林青阳正要婉拒,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孤雁却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泉:“家传陋技,不足挂齿。倒是朱公子那位护卫,气息沉凝,步履无声,怕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那名老者身上。
那护卫闻言坦然一笑,低声道:“姑娘说笑了,老夫只是略通些粗浅功夫,负责照料公子起居安全而已。”
朱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深深看了沈孤雁一眼,笑道:“林姑娘好眼力。聪叔确实会些拳脚,是我家中长辈不放心我独自远游,特意安排的。”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又看向林青阳,“林公子那阙词,意境高远,心胸开阔,不知对如今这天下大势,有何看法?”他这个问题,问得比白松更加直接,也更加敏感。
林青阳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斟酌词句道:“在下乃一介布衣,流落江湖,但求温饱,于天下大势,不敢妄议。只愿四海升平,百姓能安居乐业,便是幸事。”他随便说了些不得罪任何人的话,回答得滴水不漏。
朱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便掩饰过去,笑道:“林公子说的是,是朱某唐突了。升斗小民,所求不过安稳二字。”他不再谈论敏感话题,转而与林青阳谈论起诗词歌赋、南璃风物。
这朱靖学识极为渊博,谈吐风趣,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对南璃的历史、民俗、物产也颇有见解,与他交谈,竟让林青阳也感到受益匪浅,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警惕。沈孤雁虽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目光与那名叫聪叔的老者接触,都能感受到对方那内敛而精悍的气息,心中对这朱公子的身份,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几人在这翠微潭边,饮茶闲谈,竟也颇为投契,不知不觉日头已偏西。
“今日与林公子、林姑娘一叙,甚是愉快。”朱靖起身,拱手笑道,“可惜天色已晚,不得不返城了。他日若有缘,希望能再与二位把酒言欢。”
林青阳与沈孤雁也起身还礼:“朱公子慢走。”看着朱靖主仆三人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林青阳才轻轻舒了口气,看向沈孤雁:“雁姐,这位朱公子……”
“气度非凡,护卫高手,谈吐见识远超常人,又姓朱……”沈孤雁目光深邃,低声道,“若我所料不差,他恐怕是……大晋皇室中人,而且极有可能,是那位传闻中寄情山水、喜好游历江湖的二皇子,朱靖淳。”
林青阳心中一震,虽然有所猜测,但得到沈孤雁的证实,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大晋皇子,竟然在这南璃边城的山水之间,与他们这两个“逃犯”品茶论道?
“他似乎……并无恶意?”林青阳回想朱靖淳那温和的笑容与真诚的谈吐。
“未必。”沈孤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皇室中人,心思岂是那么容易看透的?他今日看似偶遇,但未必不是有意为之。他赞赏你的文采,试探你的武艺,询问你对时局的看法……这一切,恐怕都非偶然。我们还需小心为上。只是江湖传闻这位游侠一般的二皇子虽是庶出,但对其父颇有微词啊...”
林青阳点了点头,将这份偶遇的惊奇与警惕压在心底。他望着眼前碧波荡漾的翠微潭,以及那飞流直下的瀑布,心中感慨,这江湖之大,果然无奇不有。一次寻常的游山玩水,竟也能引出这般人物。未来的路,似乎因为这位二皇子的出现,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但也或许……多了一丝意想不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