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沉寂如同实质的黏稠液体,包裹着三人。檐角灯笼的光晕在渐散的夜雾中显得有气无力,将王胖子、林清源和苏小婉的身影涂抹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出长长而扭曲的暗影。先前关于“吞噬”的激烈争辩虽然暂时平息,但那份沉重的无力感,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如同浸透了水的棉被,更沉、更冷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胖子靠着墙壁,闭着眼睛,粗重的呼吸平稳了些许,但紧锁的眉头和偶尔因牵动伤口而微微抽搐的嘴角,显露出他内心远未平静。林清源那番坚定拒绝的话语还在他脑海中回荡,像警钟一样敲打着他,让他后怕于自己先前那危险的动摇。可一想到林清源那焦黑的左臂,想到苏小婉惊恐无助的眼神,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绝望的憋闷又涌了上来。不用吞噬,路在何方?力量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如同无解的毒咒,缠绕着他。
苏小婉依旧蜷缩着,双臂抱膝,将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带着惊魂未定余悸的眼睛,悄悄打量着林清源和王胖子。林清源最后的坚定让她感到一丝安心,可这安心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微弱而不稳定。外面世界的残酷,玄阴宗的强大,像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让她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林清源站在原地,完好的右手紧紧握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左臂那焦黑伤口处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麻木与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与残酷。他拒绝了王胖子那充满诱惑的提议,坚守住了内心的底线,可这坚守之后,前路却显得更加迷茫和黑暗。云芷前辈的道路固然正确,但太过缓慢,缓慢到……可能等不到他们成长起来,就会被这黑暗彻底吞噬。
就在这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锐利锋芒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骤然从遥远的方向传来,穿透了茶馆外围那层薄弱的、用于遮蔽气息的简易阵法,清晰地被林清源和王胖子所感知。
这波动并非僵尸身上那种阴冷、混乱的煞气,而是一种被高度凝练、约束、带着一种纯粹“秩序”与“破邪”意味的力量!其中蕴含的锋锐之气,让林清源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左臂伤口的刺痛感似乎都加剧了一分。
王胖子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苏小婉也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朝林清源身边缩了缩。
“这是……”王胖子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林清源用眼神制止。
林清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臂的不适和心中的震动,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远方的能量波动上。他低声对王胖子和苏小婉说道:“别动,收敛气息。”他自己则缓缓移动脚步,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靠近后院连接着一条狭窄暗巷的墙根。那里是茶馆阵法相对薄弱之处,也是感知外界动静最清晰的地方。
王胖子和苏小婉立刻屏住呼吸,竭力收敛自身散发出的微弱煞气,紧张地看着林清源的背影。
林清源将身体隐藏在墙角的阴影里,闭上了眼睛。视觉被主动关闭,其他感官,尤其是那变异后对能量异常敏感的热感视觉,被提升到了极致。
世界在他“眼前”褪去了色彩和形状,变成了一片由不同温度和能量强度构成的光晕图谱。茶馆内部,王胖子和苏小婉代表着两个相对微弱、带着阴冷属性的光团。而远方,隔着数条街道之外,两团迥异的能量正在高速移动、碰撞!
其中一团,能量性质阴冷、混乱,带着僵尸特有的煞气波动,其强度……林清源心中微微一凛,那煞气的凝练程度和总量,远超他之前遭遇过的任何玄阴宗杂兵,甚至比他在赤发鬼那些手下身上感受到的还要强上一线!这至少是一个黑僵级别的存在!而且从其能量光团的移动轨迹来看,充满了仓惶与狼狈,似乎正在亡命奔逃。
而追击它的那一团能量……林清源的“心神”在接触到那团能量的瞬间,几乎产生了一种被灼伤的刺痛感!
那能量并非炽热,而是一种极致的“锐利”与“秩序”!它被高度压缩,呈现出一种凝聚而稳定的青碧色光晕,核心处光芒璀璨夺目,边缘却如同最锋利的刀锋,散发着无形的切割之意。这青碧色光团紧咬着前方那阴冷混乱的光团,速度更快,更灵活,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冷酷与精准。
“是天师府的人!”王胖子不知何时也艰难地挪到了林清源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惧。他虽然无法像林清源那样清晰地“看”到能量形态,但那独特的、令人僵尸本能感到厌恶和恐惧的“破邪”气息,他绝不会认错。
林清源没有回答,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远方的追杀场景中。他能“看”到,那代表着黑僵的阴冷光团在复杂的巷道间疯狂逃窜,时而撞破墙壁,时而掀起地皮,试图阻挡身后的追击者。但那道青碧色的光团如同附骨之疽,总能以更刁钻的角度、更快的速度逼近,两者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终于,在一条相对开阔的、似乎是废弃货栈的空地上,青碧色光团追上了阴冷光团。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甚至没有太多能量的剧烈对撞。
林清源“看”到,那道青碧色光团的核心——那应该是一名人类道士——手中持握着一件东西。那东西散发着远超其本体、极度凝聚和活跃的青碧色光芒,其形态在林清源的热感视觉中勾勒出一柄长剑的轮廓!而此刻,那柄“剑”正被道士平举。
下一刻,青碧色的光芒如同被赋予了生命,骤然从那剑身上爆发!
并非爆炸般的扩散,而是分化!凝聚!一道道月牙形的、边缘锐利到让林清源“视线”都感到刺痛的青碧色风刃,瞬间成型,数量足有七八道之多!这些风刃并非胡乱飞射,而是如同拥有智慧的猎犬,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精准地、交错着,瞬间封死了那黑僵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向中心绞杀而去!
那黑僵发出了绝望而凄厉的嘶吼,阴冷的煞气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般疯狂爆发,在体外形成了一层厚重的、带着污浊血光的护盾。这护盾的强度,林清源自忖,若是自己全盛时期遇上,恐怕也需要耗费极大代价才能勉强破开。
然而,在那交织的青碧色风刃之网面前,这层看似坚固的护盾,脆弱得如同浸水的草纸。
“嗤嗤嗤嗤——!”
一连串清晰而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仿佛直接响在林清源和王胖子的耳边!
青碧色的风刃毫无阻碍地切开了污浊的血光护盾,如同热刀切入牛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紧接着,风刃毫不停滞地掠过那黑僵的身体。
黑僵那强韧的、足以抵挡普通刀剑劈砍的躯体,在这蕴含着奇异破邪之力的风刃面前,仿佛变成了豆腐。
四肢瞬间与躯干分离,切口平滑如镜,甚至没有多少暗红色的血液喷溅出来,仿佛伤口在瞬间就被那股锋锐无匹的力量封住。躯干也被交叉的风刃斩成了数块,残肢断臂混杂着被整齐切开的身体部件,“啪嗒”、“噗通”地散落一地,在那废弃货栈的空地上,构成了一幅残酷而冰冷的画面。
从风刃出现,到黑僵被彻底肢解,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冷酷、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充满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基于绝对力量压制的秩序感。
那代表着黑僵的阴冷混乱光团,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黯淡、溃散,最终彻底湮灭,只剩下一些残存的、无意识的阴气在缓缓消散。
而那道青碧色的光团,自始至终,光芒稳定,能量波动平稳,甚至连位置都没有移动分毫。手持那柄散发着致命青芒长剑的道士,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执掌生死的判官。
林清源猛地睁开了眼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脸色比之前因为伤痛时还要苍白,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那不是对血腥场面的恐惧,而是对那种绝对力量,对那种冷酷高效的杀戮方式,对那柄散发着青碧光芒、轻易肢解了一头强大黑僵的“剑”的恐惧!
那是什么武器?!竟然能如此轻易地破开黑僵的防御,将其如同宰杀牲畜般肢解?!
王胖子虽然无法像林清源那样“看”得真切,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远处那黑僵的煞气是如何在瞬间爆发,又是如何如同被利刃切断了源头般骤然熄灭的!他也感受到了那柄“剑”散发出的、令他都感到灵魂战栗的锋锐气息。
“结……结束了?”王胖子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胖脸上血色尽褪,“那……那黑僵……死了?就这么……一下?”
林清源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抬起完好的右手,指了指远处那个方向,又无力地垂下。
苏小婉虽然感知最弱,但王胖子和林清源那毫不掩饰的恐惧感染了她,她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住林清源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林大哥……王大哥……怎么了?外面……外面发生什么了?”
林清源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刚才那冷酷高效到极致的杀戮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是与玄阴宗僵尸依靠煞气和本能野蛮厮杀截然不同的画风!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加令人绝望的强大!
天师府……附魔……
这两个词语,如同沉重的铅块,重重砸在林清源的心上。他之前只是从云芷口中听说过天师府拥有克制僵尸的手段,听说过“附魔”这个词语,但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血淋淋地见识到了这种手段的可怕!
那柄剑,绝对就是云芷前辈提到过的“附魔武器”!将僵尸的尸丹力量,通过符箓阵法,镶嵌于法器之上,反过来用于猎杀僵尸!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席卷了林清源的全身。他不仅为那武器的威力感到恐惧,更为了其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人类,并非他们可以轻视的存在。在这些掌握了“附魔”技术的天师府道士面前,他们这些挣扎求存的僵尸,与待宰的羔羊,似乎并无本质区别。
玄阴宗视人类为牲畜,而天师府,显然也将他们这些“非人”的存在,视作了需要清除的“妖魔”。
弱者的悲哀,在这一刻,以另一种更加赤裸、更加令人绝望的方式,呈现在林清源面前。前有依靠吞噬快速变强的同类威胁,后有掌握着高效杀戮技术的人类猎手。
他们这三只坚守着底线、不愿堕落的“清平茶馆”僵尸,在这黑暗世界的夹缝中,究竟能走多远?
林清源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左臂的伤痛似乎已经微不足道。那青碧色风刃交织成网,冷酷肢解黑僵的画面,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带来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夜,还很长。而恐惧的种子,已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