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闭的巨响,如同墓穴封土,将最后一丝与外界微弱的联系彻底斩断。绝对的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那短暂闯入的、昏黄摇曳的光线留下的残像,还在林清源紧闭的眼睑上灼烧,与眼前这片纯粹的墨黑形成残酷的对比,加剧了眼球酸涩肿胀的痛苦。
耳朵里依旧回荡着刚才那个粗哑声音留下的、充满残忍戏谑的余音——“醒神汤”。这三个字像带着倒钩的冰刺,扎进心里,引发一阵冰寒的战栗。
“咳……咳咳……”身边传来王胖子更加剧烈、带着痛苦的咳嗽声,似乎是被强行灌入的所谓“醒神汤”刺激到了喉咙和脏腑。那汤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草、硫磺和某种腥甜气息的怪味,此刻正顽固地弥漫在狭小牢房的污浊空气中,与原有的恶臭交织,形成一种新的、令人作呕的复合气味。
“胖子?”林清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他试图挪动身体,沉重的镣铐再次发出“哐啷”的闷响。
“……妈的……什么……鬼东西……”王胖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干呕的欲望,“……又苦……又辣……烧得慌……”他听起来比刚才更加虚弱,但那汤水似乎强行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从深度的昏沉中被暂时拉回,更加清晰地感受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和此刻恶劣的处境。
林清源自己也感受到了那“醒神汤”的效果。一股灼热的气流从胃部开始蔓延,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刺激性,所过之处,原本因失血和寒冷而有些麻木的伤口,像是被重新点燃,传来更加清晰、尖锐的痛楚。同时,这股气流还在试图冲击被“封灵铐”死死禁锢的经脉,带来一种酸胀撕裂的感觉,仿佛冻结的江河被强行投入了烧红的铁块,非但不能融化坚冰,反而加剧了内部的冲突与痛苦。这“醒神”之名,分明是靠着加剧痛苦和刺激神经来达到的,其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让囚徒们始终保持清醒,以便更好地“享受”这地狱的一切。
“忍着点……”林清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干涩地说道。他自己也紧咬着牙关,抵抗着体内那股灼热气流带来的新一轮折磨。
黑暗中,苏小婉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就连刚才被强行灌入汤水时,她也只是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呜咽,随后便再次陷入了死寂。这种毫无反应的沉寂,比王胖子的痛苦呻吟更让林清源感到心慌意乱。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流逝。“醒神汤”带来的灼热感逐渐消退,但留下的却是更加敏锐的感官和更加清晰的痛苦。饥饿、干渴、寒冷、伤痛,以及镣铐带来的沉重禁锢感,如同无数细密的锯齿,持续不断地切割着他们的意志。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牢区外再次传来了动静。这一次,不是单独的脚步声,而是混杂着锁链拖曳、呵斥声、以及某种沉重物体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经过他们牢房外的通道。
“……快点!磨蹭什么!还想再尝尝‘蚀骨鞭’的滋味吗?”一个粗暴的守卫声音喝道。
紧接着,是几个虚弱到极点的、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饶……饶命……大人……再给……一次机会……”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让我去……刑房……别……别去兽笼……”
求饶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闭嘴!废物东西!连当‘血畜’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去兽笼给那些真正的‘玩具’当开胃菜!”守卫的声音充满了不屑和残忍。
“血畜”?“玩具”?“兽笼”?这些词语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林清源的心湖,激起层层寒意。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更加专注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锁链拖曳声和哀求声渐渐远去,似乎是朝着牢区的某个特定方向而去。隐约地,从那个方向传来了一阵更加喧闹、更加狂野的嚎叫和嘶吼声,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纯粹的暴戾和饥饿,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外面的嘈杂声逐渐消失时,通道另一端,靠近林清源他们牢房的位置,另一个声音响起,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像是在清点货物。
“……丙字七号,损耗一个。煞核成型度低,直接送‘化丹池’提炼基础煞气。”
“是。”另一个声音应道。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评估的兴趣:“……丁字三号,新来的三个。初步评估,尸丹活性尚可,尤其是那个大块头,肉身底子不错,经得起折腾。那个女的……状态有点奇怪,意识沉寂,但尸丹似乎有特殊波动,需要进一步观察。至于那个男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翻看什么记录,“……云芷那边送来的人,将臣大人亲自交代,‘重点关照’。”
“明白。列为‘有潜力的玩具’,优先送往‘刑房’进行适应性‘打磨’,视表现决定后续是送入‘兽笼’还是……另有他用。”另一个声音回应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执行命令的麻木。
“嗯。手脚干净点,别像上次那样玩废了,浪费材料。”
“是。”
简短的对话结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
牢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但林清源的心脏,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刚才那段对话,信息量巨大,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为他打开了通往这座“血狱”真正残酷内核的大门。
“丙字七号”……“丁字三号”……这显然是牢房的编号。他们被关在“丁字三号”。而“丙字七号”刚刚“损耗”了一个。所谓的“损耗”,结合邻室囚徒的遭遇,显然就是死亡。
“煞核”、“化丹池”……这些词语印证了之前守卫交谈的内容。这里不仅仅是一座监狱,更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性的“处理”和“利用”僵尸的工厂!僵尸在这里被分为三六九等,根据其“价值”被决定命运。
“血畜”,听起来像是用来提供血液或某种养分的消耗品。
“玩具”,这个称呼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他们这三个新来的,尤其是王胖子和状态奇怪的苏小婉,以及被将臣“重点关照”的自己,被归为了“有潜力的玩具”!
而等待“玩具”的,是“刑房”的“打磨”!所谓的“打磨”,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必然是极其残酷的折磨,目的是为了测试他们的“潜力”和耐受程度。之后,根据在“刑房”的表现,他们可能会被送入那个传来狂野嘶吼的“兽笼”,进行角斗或者成为更强大存在的“开胃菜”……或者,还有未知的、“另有用处”的、可能更加可怕的命运。
一条清晰而残忍的等级链条,在这片黑暗的地底缓缓展开:最低等的是“血畜”和轻易“损耗”的废物,直接送去“化丹池”提炼;稍好一些的,成为“玩具”,在“刑房”和“兽笼”中经受折磨与厮杀,供人取乐或测试;而像赤发鬼那样的管理者,则高高在上,掌控着所有囚徒的生杀予夺。
他们三人,就处在这条链条的中下端,如同被圈养的牲畜,等待着被“打磨”、被“使用”、被“消耗”的那一刻。
“清……清源……”王胖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显然,他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他们……他们说……‘玩具’……‘刑房’……”
王胖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那是一种面对未知但极度危险的酷刑时,最本能的反应。
林清源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紧紧握着拳,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此刻却成了对抗内心巨大恐惧的唯一方式。掌心的湿滑和粘腻,不知道是冷汗还是之前挣扎时沾染的污秽。
“还有……云芷大姐头……”王胖子喘着粗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将臣……将臣那个混蛋……‘重点关照’……是什么意思?!”
林清源的心也沉了下去。将臣亲自交代“重点关照”,这绝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他们,尤其是他自己,将会承受比普通“玩具”更加“精心”准备的折磨。而云芷……她现在怎么样了?将臣所谓的“亲自招待”,又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林清源淹没。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身后石壁传来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原来,绝望也是有等级的。
最初的绝望,来自于黑暗、禁锢和未知。
现在的绝望,则来自于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在这座地狱食物链中的位置,以及那即将到来的、被系统化、被分类、被“使用”的残酷命运。
“刑房”……“兽笼”……“化丹池”……
这些名词,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化作了具体而狰狞的影像,在他脑海中盘旋。那将是他们接下来要亲身经历的地狱中的地狱。
牢房内,只剩下王胖子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的喘息声,以及苏小婉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生命气息。林清源睁大着眼睛,徒劳地凝视着眼前的黑暗,仿佛能透过这浓稠的墨色,看到那隐藏在血狱深处、散发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刑房”大门,正在缓缓向他们敞开。
那扇门后的光景,将会是何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