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差点惹祸的大狍子被李强直接拖到了张卫国家院子。
小斑闻着血腥味凑上来,围着狍子转了一圈,伸出大舌头舔了舔,算是验收。
徐若琴看两人一身土,李强脸上还蹭破了皮,赶紧打水让他们清洗。
听说了山上的惊险,吓得脸都白了。
“我的老天爷!强子你以后可悠着点!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她心有余悸,赶忙去灶房张罗饭菜,“今儿都搁这儿吃,给你们压压惊!”
晚饭是热腾腾的高粱米饭,一大盆徐若琴拿手的红烧肉,还有一盘切得薄薄的狍子肝,用辣椒爆炒,香得人流口水。
炕桌摆上,张卫国拿出一瓶珍藏的“北大荒”烧刀子。
“来,强子,压压惊!今儿多亏你了,这狍子够小斑吃好几天。”
张卫国给李强满上一盅。
“嗐,说啥呢!”
李强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下去,驱散了心底最后一点寒意。
“要不是你那一枪,兄弟这会儿怕是凉透了。你这甩腕子的枪法,真练出来了!!”
张卫国也喝了一盅,摇摇头。
“差得远呢。打那野猪是它冲得猛,目标大。要是再远点,或者是个小点的活物,就悬了。”
他想起天上那只打不着的鹰,还有那飘忽不定的铜钱。
“那也比俺强!”
李强抹抹嘴,夹了一大筷子酸菜塞嘴里。
“俺就知道闷头往前冲,差点把命搭上。还是你这有家伙、有本事的好!”
张卫国沉默了一下,给两人又满上。
“强子,说真的,以后上山别单蹦儿了。这老林子邪性,啥玩意儿都有。咱哥俩一块儿,有个照应。”
“中!”李强重重点头,“听你的!你说咋整就咋整!”
他顿了一下,看着张卫国,难得正经起来。
“卫国,俺知道你跟小斑亲,想把它留在身边。可…可俺瞅着,自打那次跟狼干完架,它那眼神…不太一样了。
老朱头说得对,老虎这玩意儿,终究是山里的神,咱这院墙,怕是关不住它那颗野性子的心。”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在张卫国心尖上。
他闷头喝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直冲脑门。
他何尝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深想。
“俺知道。”他声音有点闷,“让它再待段日子吧…小白也老了。”
他看向院角,小斑正趴在地上啃着狍子腿,旁边,已经显出老态的小白安静地卧着,一虎一狗亲昵的依偎在一起。
李强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兄弟俩碰了下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红了他们的脸。
屯子的夜,宁静而深沉。
窗外的老林子,在月光下黑黢黢的,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小斑的未来,如同那黑黢黢的山林,充满了未知。
一场透雨过后,地里的苗子蹭蹭往上蹿,绿油油一片,看着就喜兴。
屯子里的人忙得脚打后脑勺,间苗、除草、追肥,一样接一样。
张卫国和李强也暂时收了进山的心思,一门心思扑在地里。
张卫国那把五六半挂在炕头墙上,枪管擦得锃亮。
只有收工后累得骨头快散架时,他才会在院里对着远处树梢的麻雀空枪比划几下,找找“心念锁定”的感觉,手腕子抖得也没那么勤了。
小斑的口粮暂时不用愁。
李强遇险后收敛了些,但隔个十天半月,还是会约上张卫国或者王二牛,进山一趟。
目标明确,不打大家伙,就套点野兔、山鸡,或者运气好碰个落单的狍子。
肉虽不多,但细水长流,够小斑打牙祭,也时不时给屯里添点油腥。
小白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徐若琴就给它熬些烂糊的肉粥和蔬菜羹。
这天晌午,日头毒得很。
张卫国和赵刚、王二牛几个在玉米地里薅草,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
“赵叔,瞅这苗情,开春那化肥劲儿真足!”王二牛直起腰,捶着背说。
赵刚抹了把汗,脸上带着笑。
“可不!今年要是不闹灾,指定是个好收成!多亏了卫国他们弄回来的皮子钱!”
正说着,屯口方向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拖拉机响。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辆绿色的“东方红”小四轮,屁股后面冒着黑烟,拉着个拖斗,晃晃悠悠开进了屯子。
“哟!供销社送货的来了?”王二牛眼尖。
“走,瞅瞅去!看看有啥新到的农具!”
赵刚招呼一声,几人放下手里的活计,朝屯公所走去。
拖拉机停在屯公所门口,司机跳下来,跟老朱和闻讯赶来的徐若琴打招呼。
拖斗里装着成捆的铁锹、新镰刀,还有几袋子白花花的化肥。
“赵屯长!老朱!你们要的农具和追加的尿素,都送来了!”司机递过单子。
大伙儿围上去,七手八脚地卸货。
张卫国扛起一捆新镰刀,沉甸甸的,刃口闪着寒光。
“好家伙!这新镰刀瞅着就是亮堂!!”
王二牛抽出一把,在手里掂量着,爱不释手。
老朱叼着烟袋锅子,眯着眼清点。
“嗯,铁锹二十把,镰刀三十把,尿素五百斤…齐活了!”
他看向张卫国和赵刚,“开春那笔钱,花得值!”
看着堆在屯公所门口这些崭新的、代表着丰收希望的家当,再想想当初为了这点钱,兄弟俩钻老林子打狼、猎紫貂、险些命丧野猪獠牙下的情景,张卫国心里百感交集。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枚爷爷给的冰凉弹壳和带着弹孔的老铜钱紧紧贴在一起。
日子,就像这脚下的黑土地,一犁一犁地往前翻,累是累,但看着希望一天天破土、生长,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日子在忙碌的农事中滑进五月,山上的树叶子彻底绿透了。
小斑似乎越来越习惯趴在院角的阴凉里打盹,或者懒洋洋地逗弄着日渐衰老的小白。
它很少再对张卫国他们进山表现出兴趣,眼神里那股属于山林的野性光芒,却日渐清晰。
这天傍晚,张卫国和李强从地里回来,一身汗泥。
刚进院,就看见小斑嘴里叼着半只血淋淋的野兔,正慢条斯理地撕扯着。
那兔子显然不是家养的。
徐若琴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盆水。
“回来啦?小斑下午自个儿从后山溜达回来的,就叼着这个。”
张卫国和李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复杂的神色。
小斑,已经开始自己捕猎了。
它不再完全依赖他们。
小斑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蓝色的虎目平静无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算是打了招呼,便又低头继续享用它的晚餐。
那姿态,俨然已是独立的林中之王。
“它…能照顾好自己了。”
李强低声说,语气里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张卫国没说话,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想拍拍小斑硕大的脑袋。
小斑没有躲,但在他手掌即将落下的瞬间,它微微偏了下头,避开了直接的接触,只是用耳朵蹭了蹭他的手背。
那带着倒刺的舌头,也没有再亲昵地舔上来。
张卫国的手顿在半空,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他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小斑油亮的皮毛。
“嗯,能照顾自己了,挺好。”
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哑。他抬头望向黑龙山的方向,暮霭沉沉,山林寂静。
他知道,离别的时刻,或许真的不远了。
爷爷离开时那种沉甸甸的空落感,似乎又提前笼罩了下来。他默默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从头浇下,冰冷的刺激让他打了个激灵,也暂时浇灭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他用力甩了甩头上的水珠,水珠在夕阳下划出短暂的亮线,然后消失不见。
这时候,张卫国突然想起了老朱。
当初灰阎王回归山林,老朱是怎么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