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走,林子越密。
雪地上开始出现成片被拱翻的黑土坑和碗口大的分瓣蹄印,空气里也隐隐飘着一股子腥臊味儿。
张卫国的心提了起来,脚步放得更轻,每一步都踩实了才挪动。
五六半的保险早就打开,手指虚搭在扳机护圈外。
他像根绷紧的弓弦,在林间阴影里潜行。
前面是一大片被拱得乱七八糟的洼地,几棵老橡树下,泥雪混着落叶翻得到处都是。
突然,一声低沉暴躁的“哼哧”声从左前方响起!
张卫国闪电般侧身靠住一棵老柞树,枪口瞬间指向声音来源。
树丛一阵剧烈晃动,一头体型健硕、鬃毛如钢针般竖起的大炮卵子猛地钻了出来。
它獠牙外翻,沾着泥浆,小眼睛里闪着凶光,正烦躁地用厚实的肩膀蹭着树干止痒,显然是被啥惊着了。
好家伙,这身板,少说三百斤!
张卫国心头一跳,血一下子热了。
就是它!
那对挂在后腰的“腰铃子”绝对是上好的药引子!
炮卵子似乎察觉到了窥视,猛地停下蹭树,硕大的头颅转向张卫国的方向,鼻翼翕动,喷出两股粗重的白气。
没等它完全发现目标,张卫国动了!
他知道对付这种皮糙肉厚、性子暴烈的家伙,必须一击毙命,打不中要害,受伤的野猪比老虎还难缠!
他身子猛地从树后探出,右臂如鞭子般甩出,枪托死死顶住肩窝,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在炮卵子转动头颅、暴露出耳后要害的瞬间,他心中那根“线”绷得笔直。
准星稳稳套住那丛鬃毛下微微跳动的命门!
“砰——!”
枪声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
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精准无比地钻进了野猪耳根后那个致命的小窝。
“嗷——!”
炮卵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前一栽。
四条粗壮的蹄子在雪地上疯狂地刨蹬了几下,带起大片雪泥,随即轰然倒地。
炮卵子抽搐着,只有出气没进气。
暗红的血迅速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一大片。
成了!?
张卫国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握枪的手心全是汗,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他走过去,看着这头小山似的战利品,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抽出侵刀,利落地割下那对沉甸甸、紫红色的“腰铃子”,用油纸仔细包好,揣进怀里最贴肉的地方。
又卸下两条肥厚的后腿,沉甸甸的肉红白分明。
把好肉都拿的差不多之后,剩下的就留给山里的豺狗子吧。
日头快压山了,林子里寒气刺骨。
张卫国把沉重的野猪后腿和狼肉捆好,背上背篓,扛起枪,踏上了归程。
脚步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每一步都无比踏实。
他仿佛看到铁山哥喝着娜塔莎用野猪腰子泡的药酒,黑脸膛重新泛起红光;
看到徐若琴吃着炖得稀烂的野猪腿肉,孕吐好多了;
看到大哥拍着新房的红砖墙,笑得见牙不见眼…
快出林子时,天擦黑了。
远处屯子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温暖的召唤。
刚走到屯子西头那片杨树林子边,“哗啦”一声,前面雪窝子里猛地窜出个人影!
“卫国!你可算回来了!”
是李强,冻得直跺脚,搓着手,脸上又是担心又是兴奋。
“听见好几响枪,俺就猫这儿等你!咋样?打着啥好嚼裹了?”
张卫国把肩上沉甸甸的野猪腿往地上一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又把背篓卸下:“兔子,还有这!大炮卵子的后鞧(后臀肉)!”
“我滴个亲娘祖奶奶!”
李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围着那粗壮的野猪腿直转圈,伸手摸了摸冰凉梆硬的肉。
“这么大个炮卵子!你…你一枪撂倒的?”
“嗯。”
张卫国抹了把脸上的霜,嘴角勾起一丝笑,“运气。”
“屁的运气!”
李强激动得直拍大腿。
“铁山哥有你这兄弟,祖坟冒青烟了!走走走,赶紧家去!嫂子指定等急了!”
两人扛着沉甸甸的肉,深一脚浅一脚往屯里走。
刚进屯子,就碰上拄着烧火棍、翘首以盼的张铁山。
他身后,徐若琴和娜塔莎也站在院门口张望。
“哥!嫂子!俺回来了!”
张卫国老远就喊了一嗓子。
张铁山借着各家窗户透出的微光看清了弟弟肩扛手提的东西,尤其是那条小山似的野猪腿。
他倒吸一口凉气,大步流星迎上来。
“你…你真碰上大炮卵子了?没伤着吧?”
“一个人上山打这炮卵子,你他娘的不要命了是吧?!”
他上下打量着张卫国,满眼都是后怕和关切。
“没事,哥!”
张卫国把野猪腿卸下,塞到张铁山怀里。
“这玩意儿肥,炼了油都够你吃一冬!狼肉炖萝卜,最是暖身子!”
说着,他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塞进张铁山另一只手里,压低声音.
“还有这好东西,泡酒!大夫说的!”
张铁山捏着那油纸包,入手沉甸甸、软乎乎。
再看着眼前小山似的肉和弟弟冻得通红的笑脸,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鼻头一酸,瓮声瓮气地只憋出俩字。
“…好!好!”
娜塔莎听懂了两人话里的意思。
看那老大的野猪腿和丈夫激动的样子,蓝眼睛里也满是欣喜。
徐若琴赶紧上前,接过张卫国背上的背篓,看着里面还有野兔和野猪肉等,心疼地替他拍打着身上的雪沫子。
“快进屋!炕烧得滚热乎的!冻坏了吧?下次可不兴这么拼命了!”
屋里,灶坑烧得通红,大铁锅里热水翻滚。
张铁山小心翼翼地把那对宝贝“腰铃子”交给娜塔莎。
“泡酒!用咱家最好的高粱烧!”
娜塔莎郑重地点头收好,转身走进了外屋。
李强帮着把肉卸到外屋地,看着那半扇野猪肉直吧嗒嘴。
“啧啧,这膘,一指多厚!炼油指定香!狼肉俺来收拾,这皮子收拾好了,给铁山哥做护腰!”
张卫国坐在滚烫的炕头,脱了冻硬的棉靰鞡,把冻得发木的脚凑近灶坑口烤着。
徐若琴端来一大海碗滚烫的姜糖水:“快,趁热乎喝了,驱驱寒气。”
张卫国接过碗,热流顺着喉咙下去,浑身都舒坦了。
看着大哥在灯下,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摩挲着那包“腰铃子”,黑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和希冀。
看着李强在外屋地吆喝着要帮忙剁肉;看着娜塔莎笨拙却认真地找酒坛子…
一种沉甸甸的、叫做“家”的暖流,裹着野物的腥气和灶火的暖香,把他紧紧包围。
“明天把那狼皮也硝了,给哥做个护膝,把肉炖上,叫上老朱叔、老孙婆子他们都来家吃!热闹热闹!”
“中!太中了!”
张铁山一拍大腿,声音洪亮,那点郁气一扫而空。
“再让若琴把那新磨的苞米面发上,贴大饼子!管够造!”
夜深了,肉香和药酒的味道在张家小院弥漫开。
张卫国躺在滚烫的炕头,听着身边徐若琴均匀的呼吸,还有外屋地大哥隐隐传来的、透着轻松的鼾声。
他枕着胳膊,望着糊着旧报纸的房箔,白天那几枪的爽利劲儿还在骨子里回荡。
枪,没丢!
劲儿,也终于回来了!
这杆枪,还得给这个家,扛出个热热乎乎、人丁兴旺的未来!
窗外,黑龙山巨大的轮廓在星辉下沉默。
更深的山坳里,一声低沉雄浑、充满威严的虎啸隐隐传来,穿透寂静的寒夜。
院角,小斑巨大的头颅倏然抬起,幽蓝的虎目望向深山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的低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