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黑雾的刹那,我感觉像是一头扎进了腐肉做的棉絮里。空气里的腥甜气浓得化不开,混杂着铁锈和腐烂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细碎的刀片,刮得喉咙火辣辣地疼。黑雾粘稠得惊人,不是普通的雾气,而是带着实质感的灰黑色烟尘,落在皮肤上凉丝丝的,还带着微弱的蠕动感,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顺着毛孔往里钻。
我握紧手中的剑,剑身上的金光在黑雾里被挤压成一团微弱的光晕,只能照亮身前半尺的地方。脚下的土地不知何时变成了泥泞的血沼,深褐色的泥浆里浮着碎骨和头发,每抬脚都能听到“咕叽”的声响,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底下拉扯着我的脚踝。
“来得正好。”血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分不清具体方位。那声音像是用生锈的铁片摩擦出来的,带着种令人牙酸的尖锐,却又透着毫不掩饰的兴奋,“钥匙,你终于肯主动送上门了。”
我咬紧牙关,舌尖抵着上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黑雾能扰乱听觉和感知,绝不能被他牵着走。我闭上眼睛,暂时放弃用视觉捕捉,转而调动起体内的灵力,让它顺着剑身缓缓流淌——金光虽然微弱,却能与血影的邪气产生感应,就像黑夜里的指南针。
“住手!”我猛地睁开眼,剑尖循着灵力的震颤方向刺出。
金芒划破黑雾的瞬间,一道黑影突然从斜刺里扑来!是王长老的傀儡!那具本该被石壁吞噬的躯体此刻竟完好无损,只是皮肤变成了青灰色,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血火。它的动作比之前僵硬了数倍,关节处发出“咔咔”的脆响,却快得惊人,干枯的手掌化作利爪,指甲泛着乌青色的光,直取我的咽喉。
我迅速侧身,同时手腕翻转,剑光贴着傀儡的臂弯斩下。“铛!”一声脆响震得我虎口发麻,剑刃竟被弹开寸许,只在它手腕上留下一道浅白的痕迹。那触感根本不是血肉,倒像是砍在了灌了铅的木头桩子上。
“你这傀儡……”我心头一震,借着剑刃反弹的力道后跃半步。傀儡扑空的利爪擦着我的胸口划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更让我心惊的是,它体内散发出的邪气里,竟掺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母亲的灵力波动——那是种温润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气息,此刻却被扭曲成了阴冷的恶意。
王长老的傀儡没有给我思考的余地,它落地的瞬间猛地转身,右腿像铁棍般横扫过来。我弯腰避开,鼻尖几乎要碰到它脚踝上缠绕的黑色符咒,符咒上用鲜血写的符文正在缓缓蠕动,像是有了生命。
“砰!”它的脚掌踹在我刚才站立的地方,血沼被踏出一个深坑,泥浆混合着碎骨飞溅起来。我趁机挺剑刺向它的后心,这一次用上了七成灵力,金光陡然暴涨。
剑刃刺入的瞬间,我听到了类似皮革被撕裂的声响,却只进去不到半寸就被卡住了。傀儡猛地回头,空洞的眼眶对着我,血火骤然变亮。它反手一掌拍来,掌心的皮肤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黑色丝线,那些丝线缠绕成了一张微型的符咒,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来不及抽剑,只能硬生生侧身,用肩膀扛住这一掌。“咔嚓”一声,骨头摩擦的剧痛从肩胛骨传来,我整个人像被攻城锤砸中,横着飞了出去,重重摔在血沼里。腥臭的泥浆瞬间灌进嘴里,我呛得剧烈咳嗽,喉咙里涌上浓郁的铁锈味。
脱手的剑“哐当”一声插在不远处的泥地里,剑柄还在微微颤动,剑身上的金光暗淡了不少。
“你的力量……果然和你母亲一样。”血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近得仿佛他就贴在我后颈上说话。我猛地回头,却只看到翻滚的黑雾,黑雾里隐约有无数张人脸在沉浮,每张脸都长着和我相似的五官。“看来,你比我预想的还要重要。”
“你到底对我母亲做了什么?”我撑起上半身,泥浆顺着下巴往下滴,在胸前积成一小滩。母亲离开时只留下这块玉佩,从未提及过她的力量,更别说和血影这种邪祟有牵连。
血影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黑雾随着他的笑声剧烈翻滚起来,那些人脸开始扭曲、融合,最终变成一张巨大的、模糊的女人面孔。“你母亲?呵……她早就化成这片山谷的肥料了。”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但她的灵力,她的血脉,都成了滋养归墟的养料。而你,就是开启归墟的最后一把钥匙。”
“归墟”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词我在古籍里见过,说是万物终结之地,也是一切力量的源头,可从未听说需要用血脉开启。
就在这时,胸口的玉佩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像是有颗滚烫的石子钻进了皮肉里。我低头看去,那块一直温润的羊脂玉此刻烫得惊人,表面浮现出一道道暗红色的符文,那些符文扭曲盘绕,竟和血影身上的邪气纹路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玉佩边缘开始渗出淡淡的红光,像有血珠要从玉里面挤出来。
“怎么回事……”我下意识地按住玉佩,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里面传来,体内的灵力像是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往玉佩里涌。经脉被这股吸力扯得生疼,像是有无数根细线在里面抽拉。
“看来,它已经认出你了。”血影的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狂热,“钥匙终于觉醒了!归墟马上就要开启,有了你的力量,我就能彻底掌控生死,踏出那一步!”
我咬着牙,试图用意志力压制体内灵力的流失,但那股吸力越来越强,眼前开始发黑。玉佩像是变成了一个活物,在贪婪地吞噬着我的一切。我忽然意识到,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是靠着蛮力驱使玉佩的力量,从未真正理解过它——就像握着一把没有钥匙的锁,强行掰扯只会弄坏锁芯。
“不能让它继续……”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松开按在玉佩上的手,转而将意识沉入丹田。与其被它吞噬,不如主动走进它的世界。
意识沉入玉佩的瞬间,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消失了。没有黑雾,没有腥气,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无。玉佩就悬浮在这片虚无的中央,表面的符文不再是暗红色,而是变成了柔和的金色,像无数条小鱼在玉质里游动。
“你是钥匙……”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虚无中响起,不辨男女,不辨方位,却带着一种穿越了万古岁月的沧桑,“归墟……需要钥匙……开启……”
“归墟到底是什么?我母亲和你又是什么关系?”我在意识中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声音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那几个字:“钥匙……归墟……平衡……”
平衡?我愣了一下。古籍里说归墟是终结之地,可这声音却说它是为了平衡?
就在这时,虚无开始震动,玉佩表面的符文突然炸裂开来,化作漫天金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温柔的力量包裹着,重新退回了身体。
再次睁开眼时,黑雾似乎变淡了一些。胸口的玉佩依旧在震动,但吸力已经减弱了许多,反而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玉佩里缓缓渗出,修复着我受损的经脉。
“不可能!”血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你怎么可能驾驭它?!”
我没有理会他,反手握住插在泥地里的剑。这一次,剑身上的金光不再是微弱的一团,而是化作一道三尺多长的光刃,将周围的黑雾逼退了数尺。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和玉佩的力量终于达成了某种共鸣,就像溪流汇入了江海。
石台上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我转头看去,只见那些被绑在石柱上的村民,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他们的精血顺着地面的沟槽汇成一条暗红色的血河,朝着石台中央的祭坛流去。祭坛上的符文已经全部亮起,组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能看到一片更深邃的黑暗。
“不能让他完成仪式!”我低喝一声,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冲了过去。
血影就站在祭坛边缘,他身上的黑袍无风自动,无数细小的血线从他体内延伸出来,连接着血河,像是在吸收里面的力量。听到我的动静,他猛地回头,眼中的血光几乎要溢出来:“你居然还能动?!”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体内的灵力与玉佩的力量融合在一起,灌注到剑中。金光与红光在剑刃上交织,形成一道奇异的双色光刃。
“死!”血影怒吼一声,挥手召来王长老的傀儡。傀儡再次扑来,动作比之前更快,利爪上甚至缠绕上了暗红色的火焰。
我侧身避开傀儡的扑击,同时手腕一翻,双色光刃横扫而出。这一次,光刃没有直接攻击傀儡,而是擦着它的身体,斩向那些连接着它和血影的黑色丝线。
“嗤啦!”丝线被光刃斩断,发出类似布料燃烧的声响,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了。王长老的傀儡动作猛地一滞,眼眶里的血火也暗淡了几分。
“碍事的东西!”血影怒喝一声,竟直接放弃了操控傀儡,转而将双手按在祭坛上。祭坛中央的漩涡旋转得更快了,血河的流速陡然加快,村民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却又迅速变得微弱——他们的生命力正在被急速抽干。
我抓住这个机会,纵身跃起,剑刃直指血影的后心。他身上的血盾瞬间浮现,暗红色的护盾上布满了扭曲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尖啸。
这一次,我没有硬碰硬。在光刃即将撞上血盾的刹那,我手腕轻抖,将剑尖轻轻点在血盾上,同时将灵力顺着剑身注入玉佩——
嗡!
玉佩突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红光,这红光没有攻击血影,而是像一道无形的波纹,瞬间扩散到整个祭坛。石台上那些旋转的符文猛地一滞,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
“你做了什么?!”血影猛地回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能感觉到,祭坛与归墟之间的联系被强行切断了!
“你说我是钥匙。”我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冷汗,强行催动玉佩与祭坛共鸣几乎耗尽了我最后的力气,“可钥匙不仅能开门,也能锁门。”
玉佩的红光还在持续扩散,石台上的符文开始一片片剥落,像是被风化的墙皮。那些流淌的血河也渐渐凝固,变成暗红色的硬块。
“不!不可能!”血影状若疯癫,他疯狂地往祭坛里注入力量,黑袍下的身体鼓起一个个蠕动的包块,“归墟必须开启!我等了三百年!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的力量确实强大,祭坛的符文在他的催动下又亮起了几分,但终究抵不过玉佩的共鸣之力。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祭坛中央的漩涡彻底崩解,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黑雾中。
血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你毁了我的一切……”
“是你自己执迷不悟。”我拄着剑勉强站稳,胸口的疼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归墟不是你能掌控的。”
血影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归墟的门已经被我撬开了一条缝,就算仪式失败,那些东西也会慢慢渗出来……钥匙,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的!到时候,我会让你亲眼看着这个世界变成炼狱!”
话音未落,他周身的黑雾突然剧烈翻涌,将他的身影彻底吞噬。等到黑雾散去,原地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黑袍,像蜕下的蛇皮般瘫在地上。
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胸口的玉佩终于停止了震动,重新变回了温润的模样。但我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血影说的没错,归墟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石台上的村民们虽然还在昏迷,但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干瘪。我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走向最近的一个村民,准备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就在我的手触碰到绳索的瞬间,胸口的玉佩突然又震动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频率。一道极其微弱的红光从玉佩里射出,落在村民的额头上,随即消失不见。
我愣了一下,正想仔细看看那村民的情况,眼前却突然一黑,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了血沼里。
在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秒,我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温柔得像母亲的手拂过头发:
“钥匙……找到了……回家吧……”
回家?我的家不是早就没了吗?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只留下胸口那枚玉佩,在寂静的黑雾中,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