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猛地一沉,指节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线索,指尖几乎要嵌进粗糙的纸页里。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眼帘微垂,掩去眸底的波澜:“弟子近日外出查探血溪宗踪迹,带了些线索回来,怕在路上遗失,便随身收着。”
掌门枯瘦的手指在梨木案桌上轻轻叩着,节奏忽快忽慢,腕间那串檀木佛珠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清晰。他眼皮半抬,眼尾的皱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喉间“嗯”了一声:“坐下吧。”
我依言在对面的青石板凳上落座,冰凉的寒意顺着布袍渗进皮肉,石面边缘的棱角恰好硌在尾椎骨上,疼得人脊背发僵。可我连指尖都没动一下,只将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掌心却已沁出薄汗。
“血溪宗最近动作频繁,边界已有十七处烽燧传来战报。”掌门的声音像浸过冰水,每个字都带着霜气,“他们的人已经渗透进来了,藏在各处,像地里的蚯蚓,一抓就是一串。”
我适时蹙起眉头,声音里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愕:“竟有此事?弟子前日出山时见护山大阵灵光鼎盛,还以为……”
“你以为的,不过是别人想让你看见的。”掌门突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直刺过来,打断我的话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今日找你来,是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心脏骤然缩成一团,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我垂下眼睑,恭敬地俯身:“请掌门吩咐。”
“我要你去查出那些内鬼。”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几分诡异的沙哑,“名单我已经交给执法堂,但我知道,有些人藏得太深,不是靠搜身查屋就能揪出来的。”
我盯着自己交握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连带着手臂都微微发颤。
“弟子一定尽力。”
掌门的视线在我脸上停了足足三息,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白小纯啊,你说……一个人值不值得信任,该怎么判断?”
这句话像惊雷在耳边炸开,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哪有半分笑意,只有密不透风的审视,像钝刀子割肉似的,一寸寸剐着人的神经。
“弟子认为,信任是靠行动证明的。”我逼着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稳得像钉在地上的桩,“而不是凭一句话、一封信。”
掌门的笑意深了些,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他缓缓站起身,宽大的道袍扫过案桌,带起一阵陈旧的檀香。他绕到我面前时,阴影将我整个人罩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很好。”
他的鞋尖几乎碰到我的袍角:“那你现在,能向我证明吗?”
我挺直脊背,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弟子愿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辜负掌门的信任。”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久到我后背的冷汗都浸湿了里衣,才终于颔首:“我相信你。”
转身回座时,他袍摆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挥手示意我退下的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躬身行礼,转身时脚步放得极轻,青石地面被踩出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就在脚掌即将踏出密室门槛的瞬间,怀中的玉佩突然剧烈震颤,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震得肋骨都发麻。那股牵引感依旧指向后山的石碑,夜风卷着松针的清苦扑面而来,其中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是血腥味。
我回头望向密室紧闭的木门,门缝里透出的烛火明明灭灭,玉佩的震动却越来越急,像在预警什么。咬了咬牙,齿尖陷进下唇,渗出血珠来——今晚必须去查个究竟。
“苏瑶……”这两个字从喉咙里滚出来时,像吞了根烧红的铁丝,又烫又疼。
她到底是谁?是血溪宗的细作,还是另有身份?
站在月光里怔了片刻,竹舍的方向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我终究还是压下冲动,决定先回去蛰伏。
可刚抬步,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的松树后滑了出来,像墨汁滴进清水里,悄无声息地拦在面前。
是个内门弟子,一身玄色衣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裙摆上绣着的暗纹像蜷缩的蛇。
“你收到信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拂过耳畔,带着草木的湿冷。
我瞳孔微缩,指尖下意识摸向袖中那封密信,点头道:“你怎么知道?”
“我能感应到你身上的灵力波动。”她抬眼时,月光恰好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有人在帮你,用了血誓符。”
“你是谁?”我往前半步,逼视着她的眼睛,“你和苏瑶是什么关系?”
她沉默的几秒里,风卷着松针落在她肩头,她却浑然不觉。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我不是敌人。”
“可你也不是朋友。”我冷笑一声,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法器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水汽的微凉:“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请你记住,如果你真的想查清楚这一切,那就别相信任何人。”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黑烟,顺着月光的缝隙钻了进去,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
我僵在原地,心跳擂鼓般撞着胸腔,掌心的冷汗把法器的纹路都浸湿了。
“别相信任何人……”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心窝,疼得人喘不过气。
低头看向怀中的玉佩,它还在疯狂震动,那股牵引力比刚才强了数倍,几乎要把我往石碑方向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巡夜弟子的从容步伐,而是带着慌乱和急切,踏在落叶上“沙沙”作响,越来越近。
我一个侧翻滚到松树后,后背紧紧贴着粗糙的树皮,连呼吸都屏住了。
五个黑袍人从面前掠过时,衣袂带起的风扫过脚踝,冰凉刺骨。他们直奔密室而去,在门前停下时,为首那人抬手在门板上虚虚一划,指尖亮起的红光像流动的血。
一道暗红色的符文立刻在门上浮现,扭曲着蔓延开,发出“滋滋”的声响。紧接着,沉重的木门竟像纸糊的一样,无声地向里打开了。
他们鱼贯而入,最后一人进门时,故意留了道指宽的缝隙。
我犹豫了半秒,咬着牙矮身闪了进去,像片叶子般贴在门后。
屋内烛火被风搅得剧烈摇晃,光影在掌门脸上明明灭灭。他依旧坐在案后,手指捻着佛珠,仿佛早就等了他们半个时辰。
“你们来晚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为首的黑袍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计划有变。他提前知道了我们要对石碑动手。”
掌门发出一声嗤笑,像冰珠落在铁板上:“他当然会知道,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察觉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左手边的黑袍人往前一步,声音里带着焦虑。
“继续。”掌门缓缓转动着佛珠,檀木珠子碰撞的声音在此时格外刺耳,“让他自己走进来,走进我布好的局里。”
门后的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来都没察觉。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查内鬼是假,引我入局才是真。
正想悄悄后退,怀中的玉佩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力道大得差点脱手飞出。这一次,它指向的方向不再是石碑——而是掌门的胸口!
我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忘了。
掌门……他也在撒谎!
他根本不是要我查内鬼,是要把我变成那枚最关键的棋子,甚至……是弃子!
双腿像灌了铅,我屏住呼吸,一寸寸往后挪,后背已经碰到了冰冷的门板。
就在这时,掌门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把冰冷的剑刺穿了寂静:
“你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浑身的汗毛瞬间炸开,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完了。
他早就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