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的嗡鸣还在耳边回荡,像是无数根铁丝缠在脑仁上,一抽一抽地扯。我右臂的鳞片没再炸起,但热没退,反而沉进了骨头缝里,像一块烧红的铁被埋进了灰。那些残影依旧盯着,眼眶空得能吸走魂,可我知道了——它们动不了。
它们是墙,是门栓,是被人钉死在这里的守关人。而我体内的东西,和它们同根同源。刚才那一声共鸣,不是挑衅,是认亲。
我慢慢转过身,背对着那片悬在虚空里的残骸群。张大胖还趴在地上,手里攥着空药瓶,指节泛白。杜凌菲靠在一块碎岩后,眉心的莲花印记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宋君婉拄着断伞,伞尖插进沙地,血顺着她手腕往下滴,在沙上烫出一个个小坑。
我没说话,他们也没动。
但我知道,刚才那声“我们没来错”,不是安慰,是倒计时的开始。
我抬起右臂,让鳞片正对地面。兽血还在流,可我不再压它,反而顺着那股热意,往掌心引。血从指尖渗出来,一滴,落在沙上。
黑链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
第二滴血落下,沙子开始蠕动,那截断掉的噬魂锁链从地底缓缓抬起了头,锈迹剥落,露出底下紫黑色的金属光泽。它不动了,就那么悬着,像在等第三滴。
我咬牙,第三滴血挤出来,砸在链子断口上。
“滋——”
一声轻响,像是水浇进油锅。锁链剧烈一震,随即静止。那股从地底传来的意识,断了。
我收回手,抹了把脸。血混着汗,在脸颊上划出几道红痕。
“它们只能守。”我说,“不能追。”
杜凌菲抬起头,眼神里有一丝松动。宋君婉没说话,但握伞的手松了一寸。张大胖喘了口气,把空瓶塞回围裙。
我看着他们,喉咙发干。
“可钥匙不能成群结队。”我声音压得很低,“它们怕的不是我们,是门被打开。要是我们一块走,它们会拼死拦。但要是……只剩一个呢?”
没人接话。
杜凌菲忽然动了。她撑着岩壁站起来,左手一翻,掌心多了块玉牌。玉色灰暗,边缘裂着缝,像是被火烧过。她指尖凝出一缕冰丝,轻轻擦过表面。
玉牌突然亮了。
不是光,是字。一行古篆从裂纹里渗出来,墨黑如血,浮在空中:
**七兵启门,独行者生。**
字一出,杜凌菲脸色立刻白了一截。她手指一抖,冰丝断了,玉牌差点脱手。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手腕,冰凉的触感传来,她脉搏跳得极乱。
“别用灵气碰它。”我说。
她喘着气,“我……我没用灵气,是它自己……”
我盯着那行字。前半句还能懂,后半句像刀子,直接插进胸口。
“独行者生。”
不是“同行者生”,不是“共闯者生”。是“独行”。
我低头看自己右臂。鳞片已经缩回皮下,可那股热还在。这身子,早就不干净了。它能引动残影,能和锁链对话,能感知那些埋在地底的禁忌。可它也危险,随时可能失控,变成一头只凭本能撕咬的野兽。
让它去最脏的地方探路,最合适。
我扯下左袖,布料撕拉一声裂开。露出的皮肤上,鳞片从手背一直蔓延到肩胛,像是某种活物在皮下爬行。我用兽血在掌心划了一道,血顺着掌纹流进沙地,黑链又是一颤,随即缓缓沉回地下。
这是告诉它们——人要走了,只剩一个。
杜凌菲忽然抬手,冰晶在指尖凝成细针,想刮掉玉牌上另一块血污。我一把拦住她。
“别。”我说,“那不是污。”
她愣住。
我用右手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玉牌另一角。血没散,反而像活了一样,顺着裂纹游走,勾出一小片残图——一片锈红色的荒原,中央陷着一口深不见底的坑,边上刻着两个字:
**葬兵渊。**
图一出,玉牌猛地一震,那行古字扭曲变形,墨色转成暗红,像是在流血。同时一股刺魂的嗡鸣炸开,像是有无数人在耳边齐声低喝:
“贪多者碎。”
杜凌菲手一抖,玉牌差点落地。我抢过来,塞进她手里。
“它不让多人碰。”我说,“也不让多人走。”
她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宋君婉拄着伞,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她脸色白得吓人,可眼神没躲。
“你确定?”她问。
我点头,“确定。”
“那你记住。”她声音很轻,却像钉子,“要是你死在那边,我不会救你。”
我没笑,也没反驳。
“我不需要你救。”我说,“我只需要你活着。”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抬手,用伞尖在我胸口点了一下。力道不大,可我能感觉到她指尖在抖。
然后她转身,走到杜凌菲身边,一句话没说,只是站定。
张大胖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围裙上的灰。他没看我,只是从怀里摸出一颗椒丹,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
“老子不送了。”他说,“你走你的,我吃我的。”
我看着他们三个,胸口像被什么堵着,说不出来。
然后我伸手,解下腰间的铜铃。
铃身冰凉,里面还存着一点玉佩融化的灵气。我把它塞进杜凌菲手里。
“留着。”我说,“万一我回不来,用它引兽血共鸣,能找到我残魂。”
她低头看着铃子,手指慢慢收紧。
我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没人喊我。
我往前走,黑雾渐渐裹上来,像是从地底升腾的潮水,一寸寸吞掉视线。右臂的鳞片又开始发烫,像是在预警什么。我没回头,也没停。
百里路,脚下的沙地渐渐变硬,颜色从灰白转成铁锈红,踩上去发出碎裂的声响,像是踩在烧过的骨头。空气里开始有东西——断裂的刀刃、半截枪头、扭曲的剑身,全都浮在半空,虚影一样,一碰就散,散了又聚。
每走一步,耳边就响起一声残音。
不是吼,不是喊,是战鼓的余震,是千军万马冲锋前的最后一声喘息。
前方百丈,地面裂开一道缝,岩层像是被巨斧劈过,层层叠叠翻卷着。就在那裂缝深处,一柄巨斧的虚影缓缓沉下,斧刃宽得能压塌一座山,上面刻着一个字,只剩半边:
**灵**。
我停下脚。
灵溪宗的“灵”。
第一把,就从自家宗门的耻辱开始?
我低笑一声,没靠近,也没伸手。
就那么站着,看着那柄沉入地底的巨斧,看着它最后一道影子被岩层吞没。
右臂的鳞片突然全部竖起,热流直冲天灵盖。
我抬起手,掌心对准那道裂缝。
血从指尖滴下,落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