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径尽头的雾气散开时,我正迈出第二步。
脚下血纹亮起的刹那,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不是风吹的冷,是某种东西在注视——像被钉在猎物架上的感觉。我猛地顿住,左臂撑着骨伞残柄,右肩空荡荡地晃着,断口还在渗血,滴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身后传来动静。
我回头,杜凌菲和宋君婉竟也站在了这条路上,离我不远不近,像是被同一股力量拉进了这片空间。她们脸色苍白,气息紊乱,显然刚经历剧烈震荡。杜凌菲的手还按在剑鞘上,宋君婉则紧握那截断裂的骨伞,指节泛白。
我们谁都没说话。
可没等反应过来,头顶的灰白天幕骤然撕裂。一道裂缝自中心炸开,幽影翻涌如潮水倒灌,凝聚成人形轮廓。它没有五官,却让人觉得一双眼睛正盯着我们每一个角落。
“七情劫未满,还想叩开仙门?”
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直接撞进脑子里的,带着铁锈般的压迫感。话音落下的瞬间,数道黑链从裂缝中射出,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闪避。
一条缠住我的右臂残端,另一条顺着左臂往上爬,皮肤接触的刹那,火辣辣地疼,像是有虫子钻进了皮肉里。我闷哼一声,想挣,却发现力气正在被抽走。
杜凌菲怒吼一声,拔剑就斩。斩情剑划出一道冰蓝弧光,劈在锁链中央。可剑锋切入不过半寸,那黑链忽然蠕动起来,像是活物反咬,幽影顺着剑身往上攀,腐蚀出一个个小孔。她脸色一变,强行抽剑后退,但指尖已被擦到,立刻泛起青灰色。
宋君婉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骨伞碎片上。血珠悬浮空中,凝成一枚暗红符文,贴向缠住她的锁链。符文炸开的瞬间,地面轰然震动,三具巨大的骸骨破土而出——全是魔鳄遗骨,头颅狰狞,獠牙外露,脊柱扭曲如钩。它们用残存的骨爪猛撞锁链,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黑链崩退半尺。
我也趁机发力,左手抓着骨伞往地上一顿,借力将身体撑直。可右臂那处被缠的地方已经开始异样。皮肤下鼓胀,鳞片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一片接一片,颜色发黑,边缘带刺。这不是我主动催动的神魔变,更像是……被什么东西逼出来的。
“别硬撑。”杜凌菲喘着气,站到我前面半步,“你现在状态不对。”
“我也想停。”我低声道,“但它不听我的。”
话刚说完,左臂的锁链突然收紧。那一瞬,整条手臂像是被人用钝刀一点点割开,筋脉错位,骨头咯吱作响。我跪倒在地,冷汗直冒,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叫出来。
宋君婉踉跄上前,把伞塞进我手里:“撑住,别让它侵入心口。”
我点头,用尽力气握住那截冰冷的伞柄。可就在这时,冥九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近,仿佛贴着耳根说话:
“你们以为,牺牲就能换来资格?”
他的人形缓缓抬手,掌心朝下。顿时,所有锁链同时发力,像是要把我们钉死在地上。杜凌菲的剑差点脱手,宋君婉膝盖一软,单腿跪地。而我,右臂的鳞片已经蔓延到肩膀,左臂的皮肤开始龟裂,血丝顺着裂痕往外渗。
“我不是为了资格来的。”我咬牙,额头抵着骨伞,“我只是不想再被人决定命运。”
“可你连自己都掌控不了。”他的声音里透着讥讽,“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血。你根本不是选择者,你是容器。”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来。
我猛地抬头,盯着那团阴影:“你说我是容器?那你呢?囚禁求道者,伪造试炼,躲在规则后面当判官——你才是最怕失控的那个!”
“所以你要杀我?”他冷笑,“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连自己的手臂都镇压不住?”
我没回答。
因为我知道,他说得对。
此刻的我,确实在失控边缘。右臂越来越重,鳞片层层叠叠,几乎要压垮肩胛;左臂的痛感越来越清晰,锁链已经侵蚀到肘关节,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神经。但我不能倒。
杜凌菲忽然侧身,将剑横在我面前:“你还记得答应过什么吗?活着出去。”
我苦笑:“我现在这样,算不算活着?”
“只要你还能骂人,就算活着。”她眼神没动,“别忘了,是谁一路把你从血溪宗拖到这里的。”
宋君婉也站了起来,尽管脸色惨白,但她把最后一丝血气注入骨伞,伞尖指向冥九幽:“你说七情劫未满,那就让我们试试,这份执念能不能烧穿你的锁链。”
三人之间,气息重新连接。
我深吸一口气,左手猛然发力,将骨伞狠狠插进地面。霎时间,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从伞中涌出,沿着手臂逆流而上。那是我们共同走过的路,是无数次生死相托换来的默契。
右臂的鳞片停止蔓延。
左臂的锁链出现裂纹。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远处传来低沉的钟鸣。一声,两声,像是某种仪式即将开启。裂缝上方的空间开始扭曲,隐约浮现出一座祭坛的轮廓,通体赤红,表面布满干涸的血痕。
冥九幽的身影微微晃动。
“时间到了。”他说,“既然你们执意送死,那就让永夜降临吧。”
他抬起双臂,所有锁链同时绷紧。这一次,不再是压制,而是牵引——要把我们拖向那座血色祭坛。
我拼命抵抗,双腿在石板上犁出两道深沟。杜凌菲挥剑斩向锁链,却被一股巨力震退,嘴角溢血。宋君婉喷出一口鲜血,符文再度燃起,可魔鳄骸骨已在刚才的冲击中碎裂大半。
锁链越收越紧。
我能感觉到,左臂的皮肤正在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鲜红的肌肉。右臂的鳞片也开始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沸腾。
“撑住……”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还没到最后……”
杜凌菲挣扎着抬头,目光穿过黑雾看我:“如果必须有人停下……”
“别说这种话。”我打断她,“一起走完。”
宋君婉忽然笑了下,很轻,却让我心头一颤。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她说,“如果你不是白小纯,也不是什么天命之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会怎么做?”
我没回答。
因为我知道,答案早就写在脚下的血迹里。
锁链猛地一拽。
我们三人同时离地,朝着那座血色祭坛飞去。雾气翻滚,石径崩解,唯有那条通往祭坛的路,在黑暗中愈发清晰。
我的左臂彻底失去知觉。
右臂的鳞片覆盖到脖颈。
而在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我看见祭坛中央,立着一把从未见过的刀——刀身漆黑,刀柄缠着褪色的铃绳,和我腰间的铜铃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