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牙,额头冷汗顺着眉角滑下。右臂的骨刺还顶在眉心前一寸,残魂缠绕其上,像一条不肯退去的毒蛇。我能感觉到它在缓慢推进,每一次蠕动都让识海深处传来撕裂般的钝痛。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波动从左侧传来。
不是灵气震荡,也不是杀意外泄,而是一种……生命的律动。
我猛地偏头,视线越过颤抖的肩膀,看向宋君婉。
她正缓缓抬起手,指尖抠进腹部那道由骨伞刺穿留下的伤口。血顺着指缝涌出,却不是鲜红,而是泛着暗金的黑红色,像是烧到极致的铁浆。
“你……干什么!”我嘶声喊出,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她没回答,只是用力一拔。
骨伞被抽了出来。
伞面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仿佛冰层崩解,从中间整齐裂成两半。一半在我眼前化作流光,直扑而来,贴上我的胸口。那感觉不冷也不热,反而像一层温热的皮膜,迅速延展、固化,覆盖住心口到肩胛的区域,形成一副紧贴肌肤的血色铠甲。
另一半,却在离体瞬间反向钻入她的体内,顺着伤口沉了进去。
她的身体剧烈一震,随即瘫软跪地。可仅仅几息之后,她又慢慢挺直了腰背。
腹部开始鼓起。
不是伤势膨胀,也不是气血淤积,而是像有东西在里面生长,节奏分明地起伏着,如同心跳。
“这……”杜凌菲后退一步,剑尖微颤,“这不是受伤,是……胎动?”
我脑中轰的一响。
胎动?
一个念头炸开——血种不是封印,是种子。它一直在等这一刻:宿主濒死、意志松动、外力剥离法器,三者合一,才催生出真正的魔胎。
“别靠近她!”我吼出这句话时,右臂的鳞片已经开始剥落,一片片掉在地上,发出轻响。神魔变的力量在衰退,但我不能让它彻底散去。残魂还在,随时可能再度突袭。
杜凌菲听令收步,但眼神依旧紧锁宋君婉。她抬手凝聚灵力,一道冰晶锁链成型,试图缠住对方手腕。
就在锁链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宋君婉猛然抬头。
那一瞬,我看到了她的眼睛。
不再是瞳孔与眼白的界限,整双眼珠都变成了深红,像是两团凝固的血块,在昏暗的祭坛上泛着诡异光泽。
冰链刚碰上她的手臂,就被那红光吸了进去。不是破碎,也不是融化,而是被一点点抽走能量,最后只剩下一缕水汽,消散在空中。
“杀……”她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断断续续,带着某种非人的回音,“杀……光……所有……活着的……”
张大胖突然踉跄上前,挡在我和她之间。他脸色发白,围裙上的油渍已经被汗水浸透,手里还攥着那半块酱肘子。
“小默,撑住。”他低声道,目光却死死盯着宋君婉隆起的腹部,“这东西怕烟火气。”
我没问为什么,也没时间问。
只见他猛地将肘子砸向地面。
肉块落地的瞬间,并没有溅起尘土,反而像点燃了什么。一圈波纹自撞击点扩散开来,紧接着,一座只有巴掌大的炼丹炉凭空浮现,炉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柴、米、盐、醋、酱、茶。
是他用市井之气凝成的炉鼎。
“以五味为引,三餐为基,镇!”他双手结印,额头青筋暴起,“爆!”
炼丹炉炸了。
没有火光,也没有冲击,只有一股混杂着焦香、咸腥和淡淡酒气的热浪席卷全场。那气息熟悉得让我心头一颤——那是街边大排档的烟火味,是深夜食堂的锅气,是人间最平凡的味道。
宋君婉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腹部的鼓动骤然减缓,喉咙里的低语也卡了一下,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张大胖喘着粗气,单膝跪地,手撑着地面,围裙边缘已经烧焦了一角。
“只能压一会儿……”他咬牙道,“这魔胎不是死物,它是活的,会学,会适应……下次,市井之气未必有用。”
我低头看胸前的血色铠甲。
它随着我的呼吸微微起伏,温度始终维持在接近体温的状态。当我集中注意力时,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联系——仿佛这铠甲不只是防御,更像是某种回应。
难道……它是选择认主了?
不是因为我是白小纯,也不是因为我有多强,而是因为我曾护过她,挡过她的刀,替她挡过血溪宗的追杀?
念头一闪而过,我强迫自己冷静。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杜凌菲。”我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别再用冰封,也别靠近她。她的意识还在,只是被压制了。我们不能让她变成真正的敌人。”
她点头,握剑的手却没有放松。
宋君婉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背部弓起,像是承受着巨大压力。她的嘴微微张开,却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有喉结不断上下滑动,仿佛在吞咽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突然,她右手抬起,指尖划过自己的左臂,割开一道口子。
鲜血流出,却没有滴落。
那些血悬浮在空中,一粒粒凝聚成细小的珠子,围绕着她旋转,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一把伞的形状,却又多了四肢与头颅。
“她在用自己的血重塑骨伞?”杜凌菲瞳孔收缩。
我心头一沉。
不对。不是重塑。
是进化。
那团血雾正在吸收空气中残存的幽影之力,也在吞噬从我右臂脱落的鳞片碎屑。每吸收一点,那虚影就清晰一分,直到最后,竟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三分像宋君婉,七分却是陌生的狰狞。
“它要出来了。”张大胖喃喃道。
话音未落,宋君婉猛然抬头,双目血光暴涨。
她张开嘴,不是尖叫,而是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吟唱,音节古怪,像是某种古老咒语的残片。
祭坛地面的纹路随之亮起,血色符文逐一激活,连成一片。
我感到胸前的铠甲忽然发烫,像是在预警。
右臂最后一片鳞片脱落,骨刺缓缓缩回皮下。神魔变退到了极限,再进一步,我就彻底失去战斗力。
残魂仍在识海深处蛰伏,没有动作,却让我如芒在背。
我知道它在等。
等我虚弱,等我分神,等我倒下。
可我现在不能倒。
“张大胖!”我低喝,“还能再来一次吗?”
他苦笑,摇头:“市井之气不是无穷的……刚才那一击,耗的是命。”
我闭了闭眼。
再睁时,已盯住宋君婉腹部那处隆起。
“那就换个办法。”我一步步向前,“既然魔胎需要养分,那就别让它吃饱。”
杜凌菲猛地抓住我胳膊:“你疯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但她还没死。”我甩开她的手,“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不能把她当成敌人。”
我走到宋君婉面前,蹲下身,直视她血红的双眼。
“听着,”我说,“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也知道我不是他。我不是白小纯,我是陈默。那个偷吃供果被罚跪三天的傻小子,那个看见你就结巴的蠢货,是我,不是他。”
她的身体微微一颤。
那团血雾形成的虚影晃了晃。
“你想杀我?”我继续说,“好啊。但你要记住,这一刀下去,杀的不只是我,还有你自己。”
我伸手,按在她腹部隆起的位置。
皮肤滚烫,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就在我指尖触碰到她的瞬间,胸前铠甲猛然一热,一道血丝从甲面延伸而出,顺着我的手臂爬向手掌,最终凝成一线,没入她的伤口。
她整个人剧烈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血雾虚影开始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
“有效?”杜凌菲惊疑。
我咬牙坚持,冷汗顺着脊背流下。
不是轻松,而是剧痛。那血丝像是在抽取我的生命力,又像是在交换某种信息。
我看到一些画面闪现:幼年的她站在雨中,被人抱起;长大后第一次执伞杀人,手在抖;还有一次,在悬崖边,她看着我跳下深渊,眼泪第一次掉了下来。
这些记忆不属于白小纯。
也不属于现在的我。
它们是她的。
“你选错了。”我低声说,“你不该拔伞。”
她的眼球似乎动了一下。
然后,我听见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
“……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