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火还在烧。
我单膝跪地,左手指节嵌进碎石,右臂的黑焰已爬过肩胛,皮肤下的裂纹像蛛网般蔓延。那张闭眼的脸悬在核心中央,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对峙从未发生。可我知道,它在等——等我撑不住,等我低头。
就在这时,杜凌菲动了。
她踉跄上前一步,斩情剑横在胸前。剑身原本刻着“断情绝念”四字,此刻却悄然扭曲,笔画重组,浮现出三个暗红古篆:“永夜之剑”。
我心头一震。
这不是她的剑。这是被情丝污染后的产物,是永恒仙域借她执念所化的刑具。
“凌菲!”我嘶吼,“别用剑!用你的命!”
她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神魂。她低头看剑,指尖抚过剑脊,忽然咬破舌尖,鲜血顺着剑刃流淌。那一瞬,剑身微鸣,一道淡青莲花印记从血痕中浮现,转瞬即逝。
那是她心底最深的誓约。
她双指并拢,猛然划过剑锋,剑光未起,反手一刀斩向自己左臂。
血光炸开。
一根银白情丝从她伤口中被硬生生抽出,在空中扭动如蛇。她面不改色,掌心结印,火焰自眉心莲花印记燃出,瞬间将情丝焚成灰烬。
“以我之念……”她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断此情丝。”
话音落,永夜之剑剧烈震颤,剑身裂开细纹,黑气翻涌欲出。她趁势抽身后退,冰晶屏障重新凝聚,挡在陈默与核心之间。
可就在她后撤的刹那,那根被焚毁的情丝残灰并未消散,反而在半空凝成一线黑芒,射入核心裂纹。
整颗心脏骤然搏动。
咔——
一声脆响从核心深处传来,紧接着,一道黑色锁链破空而出,速度快得无法反应,直接缠上我的脖颈,狠狠一拽!
我整个人离地而起,被拖向核心深渊。锁链冰冷如铁,却又带着灼烧感,每寸肌肤接触之处都像被毒液腐蚀。我伸手去抓地面,指尖划过碎石,留下几道血痕,却根本止不住前冲之势。
“陈默!”杜凌菲转身欲追,却被另一道新生锁链逼退。她挥剑格挡,冰晶爆裂,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
就在这时,宋君婉睁开了眼。
她漂浮在侧后方,魔胎光芒黯淡至近乎熄灭,脸色苍白如纸。可当她看到我被锁链拖行的一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决绝。
她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口中默念一段古老咒言。每一个音节落下,她身上的气息就衰弱一分,皮肤开始泛出微弱光粒,像是随时会散作尘埃。
“住手!”我挣扎着回头大喊,“别引爆魔胎!你撑不住的!”
她没看我,只是轻轻摇头。
下一瞬,她双掌猛然推出。
轰——
一团血色屏障凭空炸开,呈环形扩散,正面撞上锁链。两者相击,发出金属交鸣般的巨响。锁链前进之势为之一滞,表面竟出现细微裂痕。
可代价也来了。
屏障刚成,杜凌菲周身的冰晶屏障便发出清脆碎裂声。一道裂痕自左肩延伸至腰际,寒气迅速外泄。更可怕的是,她的右手开始变得透明,五指如同雾化,灵力流转明显迟滞。
“你的灵基在瓦解!”我怒吼。
她咬牙稳住身形,左手死死握住剑柄,声音沙哑:“我还能撑……一会儿。”
宋君婉的情况更糟。她悬浮的身体已不再完整,衣角、发梢都在缓缓化作光点飘散。她一只手扶着腹部,那里曾是魔胎所在,如今只剩一个血窟窿,却不见鲜血流出——她的生命本源正在随魔胎一同湮灭。
“你们两个……”我盯着核心,嗓音嘶哑,“别傻了!我不需要谁替我死!”
核心中的脸依旧闭着,但这一次,我能感觉到它的呼吸节奏变了。它在怕。
因为它知道,真正的“情劫”,不是由执念堆砌的假象,而是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亲手斩断自己的道。
杜凌菲喘着粗气,右手几乎完全透明,只剩下模糊轮廓。她抬起左手,将永夜之剑插进地面,借力支撑身体。冰晶屏障摇摇欲坠,但她仍站得笔直。
“小默。”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回忆什么,“你还记得第一次闯我练剑台的事吗?”
我一怔。
“你说你是来借丹药的,结果一脚踢翻了我的冰莲阵眼。我追你三条山道,你边跑边喊‘女人别那么凶’。”她嘴角扯出一丝笑,“后来你偷偷补了个新阵眼,还放了一串糖葫芦在石台上。”
我没说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她抬头看我,眼神清澈,“你不怕我冷,也不怕我强。你甚至……敢对着我说‘你笑起来比冰花好看’。”
我的心猛地一缩。
核心突然剧烈震颤,锁链再次发力,拖着我往前猛冲。我拼命抵抗,可右臂的黑焰已经蔓延至胸口,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所以这一次,”她松开插在地上的剑,一步步走向我,“换我来说这句话——别走。”
她抬手,掌心凝聚最后一丝寒气,猛地拍向锁链。
砰!
锁链应声断裂一截,可也就在那一刻,她的整条右臂彻底化作虚影,随风飘散。
她跌跪在地,脸色瞬间惨白。
“凌菲!”我目眦欲裂。
她抬头,对我笑了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声音还没出口,一股更强的吸力从核心爆发。
新的锁链破空而下,这一次,不止一条。
它们如毒蛇般缠绕我的四肢,将我高高提起,悬于半空。黑焰顺着锁链倒灌而入,直冲识海。我眼前发黑,耳边响起无数低语——杜凌菲临终的呢喃、宋君婉自爆前的叹息、张大胖最后塞给我丹药时的笑容……
这些不是幻觉。
是我欠下的债。
是我逃不掉的命。
我仰头望向核心,那张脸终于缓缓睁开眼。
它看着我,唇角微扬,似胜券在握。
可就在这时,宋君婉动了。
她仅存的左手按在胸口,指尖刺入皮肉,取出一枚血色晶核——那是魔胎最后的残核。她双目紧闭,口中吟诵最后一段禁忌之术。
“以吾之魂,祭封永夜。”
晶核爆裂,血浪席卷。
一道猩红符印在她额前浮现,随即炸开,化作漫天血雨,尽数扑向核心。
核心剧烈震颤,表面裂纹急速扩张,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而我也在这一刻看清了裂纹深处——那张脸,终究不是我。
它是模仿,是复制,是妄图吞噬一切情感的怪物。
但它不懂人心。
因为人心,从来不是靠记忆拼凑出来的。
杜凌菲撑着地面,抬头看向我,声音微弱:“记住……我们为你做的选择……不是负担。”
我瞪着眼,泪水混着血水滑落。
锁链收紧,勒进皮肉。
核心裂纹中的脸露出胜利的微笑。
宋君婉的身体已近乎透明,只剩最后一缕气息吊着。她望着我,嘴唇轻轻开合,吐出最后两个字:
“活着。”
然后,她化作点点光尘,随血雨一同卷入核心深处。
轰——
核心猛地一颤,表面裂痕更深,一道贯穿性的缝隙从中裂开。而就在这裂缝之中,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不是心脏,不是情丝,而是一扇门。
一扇由无数面孔组成的门。
每一张脸,都是曾经为我死去的人。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锁链继续拖行,我的身体一点点靠近那扇门。
杜凌菲趴在地上,仅剩的左手死死抠住一块碎石,指尖渗血。她抬头看我,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平静。
“小默……”她轻声道,“这次换我先走了。”
她的身体开始崩解,从脚尖开始,化作光粒消散。
我伸出手,想抓住她,可距离越来越远。
风起了。
吹散了最后一片冰晶。
她的身影在风中淡去。
我悬在半空,被锁链吊着,离那扇门只剩一步之遥。
门内,有无数眼睛睁开。
门外,只剩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