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点灰还在。
我低头看了眼,没去擦。它像是长进了皮肉里,随着心跳微微发烫。星图玉牌贴在胸口,安静得不像话,可我知道它一直在动,像钟摆,记录着什么。
风停了,灰烬浮在半空。
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缝,寒气从底下涌上来,带着铁锈和冰碴混合的味道。我抬起手,赤焰在指尖跳了一下,又沉下去。焚天魔焰已经归顺,但它现在不能乱用。刚才那一战耗得太多,身体还没缓过来。
远处传来碎裂声。
一柄冰剑从地底刺出,接着是第二柄、第三柄……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地破土而出,围成一圈圈环形阵列。它们不是普通兵器,每一把都映着光,照出一个人影——是我。
但我不是现在的我。
那些影子里的我穿着黑袍,站在高台之上,脚下堆着尸体。有的是灵溪宗弟子,有的是张大胖,还有杜凌菲断掉的剑插在雪地里,宋君婉跪在血泊中抬头看我,眼神空了。
我没动。
这些画面不陌生。它们一直藏在我脑子里,平时压着,现在被这股寒气勾了出来。
第一波攻击来了。
十万冰剑同时震动,发出尖锐的鸣响。一道道寒流冲向我,速度快得看不见轨迹。我抬刀格挡,红莲刃刚碰上第一层冰壁就结了霜,刀身变得沉重。
寒意顺着刀传到手臂,骨头像是被针扎。
我咬牙,把火往经脉里压。焚天魔焰顺着血脉走了一圈,才把冷劲逼出去。可刚松口气,四面八方的冰镜突然亮了。
“你杀了多少人?”一个声音问。
不是谁说的,是从镜子传出来的。每一个影子都在动嘴,说的却是一样的话。
“为了活下来,你踩了多少尸骨?”
“你以为你在救人?你只是在给自己找理由继续杀下去。”
我甩头,想把这些声音甩掉。可它们不是幻听,是实打实钻进识海的东西,带着法则的重量,压得我膝盖弯了一下。
站稳。
我对自己说,别跪。
肩上传来刺痛,一柄冰剑不知什么时候穿了进来,钉在骨头上。血流出来,碰到冰立刻冻结,形成一条红线缠住整条胳膊。
疼让我清醒。
我盯着最近那面镜子,里面的我正抬起手,一掌拍碎了一个孩子的头。那孩子长得像张大胖小时候,圆脸,傻笑。
“够了吧。”我说。
声音不大,但所有镜子都震了一下。
“我是陈默。”我往前走一步,“我不是白小纯,也不是你们嘴里那个注定堕落的持刀者。我就是个倒霉蛋,喝多了穿到这鬼地方,一路被人追着砍,为了不死才拼命变强。”
我又走一步。
冰剑刺穿小腿,两根,斜着交叉钉进地里。血顺着靴子往下淌,积在脚边成了小洼。
“你说我会变成永夜王?也许吧。”我咳了一声,“如果哪天我真的不在乎谁死了,只想着怎么赢,那你就当我堕了。”
我举起红莲刃,对准那面最清晰的镜子。
“但现在我还记得张大胖塞给我的酱肘子,记得杜凌菲替我挡的那一剑,记得宋君婉明明能杀我却收了伞。”
刀锋落下。
咔!
镜子碎了。
紧接着,所有冰镜一起炸开。碎片飞溅,每一片都带着一声低吼,那是我心底藏着的恐惧和贪婪,在尖叫着不肯散。
寒气猛地一收。
整个冰牢开始收缩,剑尖朝内,像要将我绞碎。我单膝跪地,刀撑在地上,额头抵着刀背。体温在下降,呼吸带出的白雾越来越少。
我知道这还没完。
果然,最后一圈冰剑缓缓分开,中间走出一个人。
她穿着素白长裙,脸上没有蒙纱,眉心嵌着一块菱形冰晶,手里握着半截断剑。剑身上刻满了符文,有些已经模糊,但还能看出是灵溪宗最古老的剑纹。
她看着我,眼神不像敌人,倒像是在看一个失败的作品。
“历代持红莲者,”她开口,声音像风吹过枯井,“都曾立誓守护宗门。可最后,他们都贪恋力量,走上永夜之路。”
我没有回答。
她说的是事实。我能感觉到,那些死去的持刀者,他们的执念就埋在这谷底,一层叠一层,全是悔恨和疯狂。
“你也会一样。”她抬起断剑,指向我心口,“你已经杀了太多。焚天魔焰不是你能驾驭的东西,它只会让你越走越远。”
五脏忽然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连丹田里的火都暗了几分。
这不是普通的威压,是规则。她是剑灵,代表的是灵溪宗千年来的剑道意志。
我慢慢弯下腰,不是认输,而是把刀插进地里,借力站起来。
“你说得对。”我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很多人走到最后都变了。可我不是他们。”
我抓住刀柄,用力拔起。
“我不是为了当什么王才活着的。我也不是非得要拯救谁。”我抬头看着她,“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帮过我的人白白死了。”
她瞳孔缩了一下。
我抬起右手,用刀刃划开手掌。血滴在刀身上,顺着纹路流进核心。那一瞬间,善念之力醒了。它不再抗拒焚天魔焰,反而迎上去,两种力量撞在一起,没有爆炸,而是融成了白色的火焰。
火光冲天。
她后退半步,断剑横在身前。
“这不是弑神之力。”她低声说。
“不是。”我把刀举过头顶,“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一刀斩下。
没有声响,也没有光影爆发。那一刀就像切开了空气本身,等它落地时,她才晃了一下。
断剑从中间裂开,一寸寸化成粉末。
她的身影也开始淡去,衣角像雪一样飘散。临消失前,她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
“剑灵不复还……”
然后,什么都没了。
地上留下一朵冰晶莲花,通体透明,花瓣薄得能看见背面的纹路。它静静躺着,没发光,也没融化。
我蹲下,伸手碰了碰。
指尖刚触到花瓣,整朵花突然向下沉,直接没入地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与此同时,胸口的星图玉牌轻轻震了一下。
我站起身,看向谷底深处。
那里有一扇门的轮廓,埋在焦土之下,边缘泛着暗红的光。门上没有锁,也没有字,但我知道它是开着的,等我进去。
右手指节还在流血,滴在刀面上,被残余的火苗烧成烟。
我握紧红莲刃,往前走了一步。
地面裂开的缝里,又有寒气冒出来,但这次不是冲我来的。它往上涌,在空中凝成一行字:
“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