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下的裂痕还在蔓延，灰烬在风里打着旋，贴着地面爬行。龙魂剑插在身前，剑身温热，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紫檀木戒贴着皮肤，那道金纹不再跳动，而是稳稳地发着光，像一颗埋进肉里的星子。
五道影子站在我周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她们的气息和剑里的力量融在一起，可我能感觉到，那份融合并不完整。叶绾绾的影子微微颤抖，像是还在承受炼蛊反噬的痛；风翩翩的指尖始终蜷着，仿佛还握着那支断掉的罗盘针；娜娜的眼神飘忽，像是被困在某个我不曾见过的梦里；冷清月的肩头空了一截，寒气从断口处不断渗出；云溪的唇角虽带着笑，可那笑意没到眼底，像是一具被供奉多年的瓷像。
她们回来了，但没真正回来。
我闭上眼，不再去感知百里内的命格破绽，不再去听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我把所有外放的感知收回来，沉进自己的魂里。借脉一息，不只是窥探他人，也能回溯自己——回溯那些和她们肌肤相触的瞬间。
清月第一次为我挡剑，是在南回宗外的雪地。她扑过来时，嘴唇是青的，可贴在我胸口的那只手滚烫。那一瞬，我听见她的心跳比我的还快。
风翩翩在灯下画归魄图，油尽灯枯，指尖划破纸面，血混进墨里。她一边咳一边笑，说：“你若回不来，我就把你的魂画进地脉。”
娜娜被夺舍那夜，她在密室里抱着膝盖坐着，嘴里哼着一首童谣。我靠近时，她突然抬头，眼睛还是她的眼睛，可声音已经不是她的了。她却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我的手按在她心口。
绾绾炼蛊折寿，第七日吐出一口黑血，溅在我袖口。她抬手擦掉嘴角，笑着说：“疼，但值得。”
云溪献祭魂灯，是在断龙崖底。她把灯芯按进我掌心，烫出一个疤。她看着我，说：“别忘了我叫云溪。”
这些记忆，不是我刻意记住的。它们是残魂游荡三年时，唯一能暖住我的东西。
我睁开眼，手指抚过剑脊。剑身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回应。
“我不是利用你们。”我说，声音不高，也不低，“我是……活着回来的人。”
话落的瞬间，五道影子同时抬头。她们的眼神变了，不再混乱，不再痛苦。叶绾绾的影子不再颤抖，风翩翩的指尖松开，娜娜笑了，冷清月抬手摸了摸断臂的位置，云溪的笑意终于落进眼底。
她们齐声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幡旗：“以五情之名，铸你传奇。”
龙魂剑嗡鸣，金光从剑柄一路爬升到剑尖，却不外放，而是向内收敛，像是把整片天地的光都吞进了剑身。
我盘膝坐下，剑仍插在面前。指尖蘸了唇边的血，在地上划出第一个名字——叶绾绾。
笔画落下的瞬间，大地震了一下。不是震动，是回应。西荒某处，一座沉埋的蛊坛突然亮起金纹，坛心的蝎形图腾缓缓转动。
第二个名字——风翩翩。
地脉深处，一道被封印多年的风水线重新接续，幽州某座塌陷的观星台，碎石自行排列成罗盘形状。
第三个——娜娜。
南疆密林中，一座情蛊祠堂的香火无风自燃，供桌上的铜铃连响三声。
第四个——冷清月。
北境冰原，一处被雪埋了百年的剑冢，七柄断剑同时颤动，剑刃上浮现出霜花组成的女子侧脸。
第五个——云溪。
皇城地底，一盏熄灭多年的魂灯，灯芯突然跳动了一下，燃起豆大一点白光。
五个名字写完，我盯着地面。血字没有晕开，反而像被大地吸了进去，消失不见。可我知道，它们已经烙进地脉，成了这方天地的一部分。
“情非劫，是锚。”我低声说，“你们是我的锚，让我在这乱世，不坠魔道。”
话音落下，百里之内，所有敌对者心头都像被针扎了一下。那些藏在暗处窥视的人，突然眼前一黑，脑海中浮现出那五个名字，清晰得像是刻进骨头。有人咬牙想要驱散，可名字越压越深，最后竟成了他们命格里无法抹去的烙印。
地底又传来敲击声。
三下，一组。
求救。
我坐在原地，没动。龙魂剑静静插着，五道影子围成一圈，像五根撑住天地的柱子。风从废墟间穿过，带着焦土和铁锈的味道，可我闻到的，是清月袖口的雪松香，是绾绾指尖的蛊粉味，是云溪发间的莲露气息。
我抬头看血月。
它悬在头顶，红得发沉，像是凝固的伤口。我抬起手，掌心朝上，像是要接住它。
五道影子缓缓飘向剑身，没入其中。龙魂剑的重量突然变了，不再是兵器，而像是一整片山河压在手里。剑身金光内敛，却重得几乎要压断我的手腕。
“这江湖，从今日起——”
我低头，剑尖轻点地面。
不是刺，不是斩，只是轻轻一震。
轰！
五道光柱从皇城废墟的五个方位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光柱在高空交织，结成一张巨大的网，像要把整片天空锁住。百里山河同时共鸣，龙脉奔涌，地底阴气被强行压回深处。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蛊、阴傀、埋伏的杀阵，全在一瞬间失灵。有人吐血倒地，有人兵器自断，有人跪下再没能站起来。
地底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我仍坐在原地，手握剑柄，指节发白。紫檀木戒的金纹缓缓沉入皮肤，像是完成了某种契约。心口的骨符平稳跳动，和龙脉的频率完全一致。
风停了。
灰烬落在剑尖，积了薄薄一层。
我盯着那层灰，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地底的寂静太彻底了。
不是被压制后的安静，而是……空了。
我慢慢抬头，望向深渊。
就在这时，剑柄突然一震。
不是龙脉的回应，也不是五情的共鸣。
是有人，从地底深处，轻轻推了一下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