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的光点彻底沉寂,那道被箭牢困住的身影缓缓坠入地底深处。许羽柒指尖轻点镜面,涟漪荡开,映出下方幽闭空间的轮廓——囚室四壁刻满镇压符文,中央铁台上,姜堰晨浑身湿冷地瘫坐着,玄铁重铠早已剥除,只剩单薄里衣贴在身上,肩胛处还残留着经络封锁后的紫痕。
他抬手想撑起身,指节刚触到冰石地面,整条手臂便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之物刺穿。他咬牙低头,掌心竟渗出血丝,一道暗红纹路正从手腕往心口蔓延。那是传位密咒反噬的征兆,血脉之力尚未凝聚,就被某种外力硬生生截断。
高台之上,许羽柒收回目光,唇角微动。她并未开口,只将左手三指虚按在阵眼石碑上,体内真气顺着符纹流转一圈,随即切断。下一瞬,囚室内那道血纹骤然炸裂,姜堰晨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还想唤旧部?”许羽柒低声,声音不带起伏,“你的血,连阵都点不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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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景驰踏入殿内时,她已重新坐回舆图台前,手中朱笔蘸墨,在“威虎门”标识旁画下第一道封印线。他脚步停在三步之外,抱拳:“楼主,地牢已设九重禁制,姜堰晨经脉尽锁,无法聚气,也无法传讯。”
“但他刚才试了。”许羽柒抬眸,“用血写密咒,想激活族中暗桩。”
罗景驰皱眉:“他怎么敢?那种秘法需以命为引,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所以他失败了。”她淡淡道,“也说明他还存着妄想——以为自己仍是少主,仍有人会为他赴死。”
她顿了顿,提笔写下四个小字:不留火种。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她看向罗景驰,“三处分坛,藏了七名幼子,都是姜氏嫡脉。他们若逃出去,哪怕只剩一个,二十年后又是祸根。”
罗景驰点头:“属下愿亲自走一趟。”
“不必。”她抽出三枚黑令箭,依次掷于案前,“绯影卫足够。你留下,盯住这里。”
罗景驰迟疑片刻:“苏云曦那边……”
“等威虎门断根,再轮到她。”许羽柒指尖划过舆图上三个隐匿标记,“现在,先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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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处分坛位于北岭断崖下的废弃矿洞。两名绯影卫借夜色潜入,发现洞口设有机关陷阱,内里却空无一人。他们在最深处岩壁上找到一处暗格,取出半卷族谱残页,上面记录着姜氏三代旁支名单。
同一时刻,东境码头一艘货船正准备启航。船舱夹层中,五名蒙面人护着两个披斗篷的孩子,低声催促船夫加快速度。可船未离岸,四周突然亮起数十盏灯笼,祥鹤楼水营精锐已悄然包围码头。为首的影卫一脚踹开舱门,手中令箭直指其中一名孩童胸口:“奉楼主令,姜氏血脉,即刻诛绝。”
第三处藏身地在城南药铺地窖。当影卫破门而入时,屋内仅剩一名老仆抱着木盒蜷缩墙角。他见来人不语,只是颤抖着打开盒子,露出一枚玉佩——那是姜家嫡系出生时由宗祠赐予的信物。
“他们走了?”影卫问。
老仆点头:“天没亮就走了,说去西域投亲……求您留个全尸。”
影卫沉默片刻,挥刀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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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羽柒收到三地回报时,天边刚泛出灰白。她逐一看过呈上的证物:残页、玉佩、染血的斗篷,最后在舆图上将那三个标记一一抹去。
罗景驰立在一旁,低声道:“所有暗桩皆被拔除,无一漏网。”
她嗯了一声,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画面切换,显示出威虎门祖宅的方向。清晨薄雾笼罩着青瓦大院,门前石狮蒙尘,门环锈迹斑斑,昔日威严荡然无存。
“该去祠堂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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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祠堂建在祖宅最深处,三进院落环绕,外墙嵌有灵骨砖,据说是初代门主战死后所化。门楣上挂着“忠勇传世”匾额,两侧柱联写着“虎啸山河震,剑出鬼神惊”。此刻大门紧闭,门缝间飘出淡淡的檀香。
许羽柒并未亲至,而是坐在聚魂殿中,通过铜镜监察全局。她下令将一名叛徒押至祠前。那人曾是祥鹤楼外围执事,因私通威虎门被俘,一直关在地牢。
“用他开路。”她说。
叛徒被推到祠堂台阶下,双手反绑,脸上满是恐惧。他抬头望向那扇沉重的大门,忽然嘶喊起来:“我不是姜家人!你们不能让我进去——!”
没人回应。两名影卫架着他强行拖上台阶,一脚踹开大门。
刹那间,祠内符灯齐闪,空气中浮现出数道模糊身影,正是历代门主英灵投影。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连影卫都退了半步。可那叛徒一踏进门槛,脚底地面突然泛起裂纹,原本守护祠堂的灵阵竟开始扭曲。
“怎么回事?”一名影卫低喝。
“他体内有契约印记。”许羽柒的声音从传音符中传来,“当年他投靠姜家时,签过血契。这阵认出了‘半个族人’,却又察觉他背叛血脉,于是判定其为污秽之躯——漏洞,就在这里。”
话音落下,祠堂梁柱猛然一震。许羽柒隔空结印,一道阴雷符自聚魂殿飞出,穿过千里虚空,精准击中主梁接缝处。
轰然巨响中,屋顶塌陷一角,火焰顺着帷幔迅速蔓延。百年牌位在烈焰中翻滚跌落,有些直接烧成了焦炭,有些滚到门口又被踩进泥里。族谱堆在供桌中央,火舌舔舐而上,纸页卷曲发黑,字迹一点点消失。
风起时,灰烬如蝶纷飞,掠过断裂的匾额,掠过跪伏在地的残影,最终散入苍茫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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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景驰再次进殿时,手里捧着一只漆盒。他放在案上,打开,里面是一块碎裂的玉牌,正面刻着“承业”二字,背面则是一道深深的裂痕。
“这是姜堰晨继位时用的信物。”他说,“从他贴身衣物里搜出来的。”
许羽柒拿起玉牌,轻轻摩挲那道裂缝。她没说话,只是将其投入案侧火盆。火焰跳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三处分坛全毁,幼子尽数伏诛,祠堂焚尽,族谱成灰。”罗景驰汇报道,“江湖传言已经放出,说威虎门勾结魔修,残害百姓,证据确凿。如今各派都在划清界限,无人敢提一个‘冤’字。”
她点头:“很好。”
她转向铜镜,镜中画面又变——地底囚室依旧昏暗,姜堰晨靠墙坐着,双眼失焦,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念着什么。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声音都无法传出囚笼。
“他在说什么?”她问。
罗景驰摇头:“听不清。但口型……像是在喊娘。”
许羽柒冷笑一声:“小时候躲在他娘裙子里逃责罚,长大后亲手把她送去和亲换资源。现在想起她了?”
她抬起手,准备切断监察画面。
就在光影即将消散之际,姜堰晨忽然剧烈抽搐,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铁台边缘。鲜血顺着眉骨流下,糊住左眼。他挣扎着抬起头,用唯一能动的右手,缓缓在地上划出几个歪斜的字。
许羽柒眯起眼。
那几个字是:我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