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石阶有些凉，郭嘉一屁股坐回去，只觉得那股凉意顺着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他看着自家主公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活像刚才说要去江东虎穴里散步的人不是他一样。
“主公，您是认真的？”郭嘉的声音干巴巴的，他觉得自己需要再喝点酒压压惊，可低头一看，壶里已经一滴都不剩了。
姜宇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笑：“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像，太像了！”郭嘉猛地一拍大腿，“这比您当初说要去王允府上把貂蝉捞出来还像玩笑！那次好歹是在许都，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这次可是去江东！周瑜的老巢！他做梦都想把您剁碎了喂鱼！”
郭嘉是真的急了，他站起身，在姜宇面前来回踱步，两只袖子甩得呼呼作响。
“您忘了上次在柴桑，那场鸿门宴？要不是小乔姑娘……咳，要不是您神机妙算，您现在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孙策刚死，死得不明不白，江东现在就是个火药桶，您这时候凑过去，还是孤身一人，您这不是去吊唁，您这是去当引线啊！”
姜宇也不打断他，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任由他一个人把所有的担忧和激动都喷薄而出。
郭嘉说得口干舌燥，最后颓然坐下，愤愤地盯着空酒壶，像是在看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主公。
“说完了？”姜宇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说完了。”郭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那该我说了。”姜宇把自己的酒杯往前推了推，算是给郭嘉解渴，“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周瑜想杀我，江东那帮人防着我，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但奉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郭嘉一噎，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姜宇伸出一根手指，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第一，为什么要去？因为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姜宇，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小人。孙伯符是英雄，英雄落幕，我亲自去送一程，这是规矩，也是风度。天下人，尤其是江东的士族百姓，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会觉得，汉王仁义。这一趟，我买的是名声，是人心。这笔买卖，比打下十座城池还划算。”
郭嘉的眉头微微动了动，眼中的焦躁少了些许，多了几分思索。
姜宇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孙权。这个名字，我们听过，但没见过。他到底是个能扛起江东大旗的少年英主，还是个只能守着父兄基业瑟瑟发抖的守户犬，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他看我的眼神，是狼，还是狗，这决定了我们以后是该打，还是该抚。这比一百份情报都来得准。”
听完这两点，郭嘉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知道，主公的每一步，都藏着深意。他不再是单纯地反对，而是开始顺着姜宇的思路，去思考其中的利弊。
“至于第三嘛……”姜宇的声音压低了，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意味，他脑子里闪过系统那“颜值98”的提示，以及“悲痛之中”的状态描述。
“孙策死了，他留下的，不只是一个群龙无首的江东，还有一个……无依无靠的遗孀。”
郭嘉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不是蠢人，相反，他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人之一。姜宇只开了个头，他脑子里就已经把后续的九十九步都推演了出来。
“主公……”郭嘉的声音都有些发颤，那不是害怕，是兴奋，“您是想……”
“你想想。”姜宇循循善诱，“一个刚刚死了丈夫，悲痛欲绝的绝世美人，孤零零地守在庐江。这时候，江东内部必定是人心惶惶，孙权自顾不暇，周瑜远在巴丘。谁有空去真心实意地安慰她？”
“就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我，一个手握重兵，威震天下的汉王，不带一兵一卒，冒着生命危险，亲自赶去吊唁她的亡夫。见了面，我不谈别的，只谈孙伯符的英雄盖世，只为他的英年早逝而扼腕叹息。你说，她会怎么想？”
郭嘉的呼吸，已经变得有些粗重。他看着姜宇，眼神里像是燃起了两团鬼火。
“她会觉得……您是知己！”郭嘉脱口而出。
“没错。”姜宇打了个响指，“然后，我再顺便关心一下她的处境，暗示一下江东未来的风雨飘摇，一个弱女子，该如何自处？乔家，又该如何自处？”
“乔家！”郭嘉猛地一拍额头，“我怎么忘了！周瑜娶的是小乔，孙策娶的是大乔！乔家在江东，虽不是顶级豪门，但因为这两门亲事，地位超然！孙策一死，乔家的地位就变得无比尴尬！他们急需一个新的靠山！”
“所以啊。”姜宇摊了摊手，“我这个‘汉王’，亲自送上门去，你说，他们会不会动心？”
“何止是动心！简直是久旱逢甘霖啊！”郭嘉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猛地停下，指着姜宇，笑得像个疯子，“主公啊主公，您这一手，实在是太高了！太损了！我服了，郭嘉彻彻底底地服了！”
他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不，是遇到明主的极致快感。
他终于明白，主公此行，看似是去吊唁，实则是去攻心。攻的，不止是大乔一个女人的心，更是整个江东摇摇欲坠的人心！
“大乔，此刻在江东，不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郭嘉的智谋在这一刻被完全点燃，他开始主动为姜宇补充计划，“她是孙策时代的最后一点余温。孙权想要坐稳位置，就必须尽快抹去孙策的痕迹，建立自己的威望。但他能对一个悲痛的寡嫂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照顾得太好，显得他软弱，像是活在兄长的阴影里；照顾得不好，又显得他刻薄寡恩，寒了老臣的心。所以，大乔现在，是孙权手里最烫手的山芋！”
“而您，主公，您就像一个天降的厨子，不请自来，直接把这块烫手山芋，从孙权的灶台上给端走了！”
郭嘉越说越兴奋：“您给了大乔一个孙权给不了的选择——一个全新的，不受江东政治牵绊的未来。您把她带走，对孙权来说，是卸下了一个包袱，但他又丢了天大的面子！江东之主，连自己的嫂子都护不住，传出去，他孙仲谋还怎么在江东立足？周瑜那边，自己的妻姐跟了您，他脸上也挂不住！这一招，简直是往孙氏集团的心窝子里，插了一把不见血的刀子啊！”
“哈哈哈……”郭嘉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张狂。
姜宇看着他这副模样，也是莞尔。这才是他熟悉的鬼才郭嘉。
“既然奉孝也觉得此计可行，那便这么定了。”姜宇拍板道。
“定是定了。”郭嘉的笑声一收，又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笑容，“不过主公，这吊唁是假，抚慰佳人是真。这其中的分寸，可得拿捏好。您见到那位大乔姑娘，可不能像饿狼见了肉，得像……得像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眼神里得全是同情，全是惋惜，全是‘弟妹你受苦了’的悲悯。至于那点心思嘛，得藏起来，藏得越深越好。让她觉得您是正人君子，是来拯救她于水火的英雄，等她上了您的船，那船是开往荆州，还是开往您的卧房，那不就由您说了算了吗？”
姜宇听得眼角直抽抽，这家伙，脑子里就不能想点正经事吗？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演武场外的黑暗中闪出，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地。
“主公，‘尘风堂’自江东八百里加急密报！”
来了！
姜宇和郭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姜宇接过那只细细的竹管，从中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帛，展开。
夜色下，那上面的字迹细小如蝇头，姜宇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绢帛递给了身旁的郭嘉。
郭嘉连忙凑到泥炉的火光前，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芒，仔细看了起来。
只一瞬间，郭嘉脸上那副运筹帷幄、玩世不恭的表情，便彻底僵住了。
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姜宇，嘴巴张了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主公……这下……事情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有意思了。”
绢帛上，只有寥寥两行字。
第一行，证实了姜宇的推测：孙策遇刺，伤重不治，已于三日前身亡。
而第二行字，却让姜宇和郭嘉的整个计划，都平添了无数变数——
“周瑜已弃巴丘防务，星夜驰援，昨日已抵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