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的声音在灵堂里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汉王,你来吊唁是假,想趁我江东主丧之际,夺我城池是真吧!”
话音未落,整个灵堂的气氛瞬间凝固。原本肃立在两侧的孙家亲兵,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踏了一步,手中的长戟微微调整了角度,锋刃齐齐对准了姜宇和郭嘉。空气中那股浓重的香烛味,似乎也被这骤然爆发的敌意冲淡,只剩下金铁的寒气。
郭嘉的后背,一层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下意识地向姜宇身后挪了半步,手已经摸向了袖中的短剑。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坏的那个,就是周瑜不顾一切,当场发难。
这里是庐江,是孙家的地盘,他们只带了十几名亲卫。真动起手来,典韦再神勇,也护不住所有人的周全。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姜宇,脸上那份悲天悯人的沉痛,却丝毫未变。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困惑的眼神,看着怒气勃发的周瑜。
“公瑾兄,何出此言?”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愕然,仿佛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何出此言?”周瑜被他这副无辜的模样气得冷笑,他往前逼近一步,手中的佩剑“呛啷”一声,出鞘半寸,剑身的寒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眸。
“我刚得到军报,你麾下大将马超,已率三千铁骑,兵临江夏城下!你敢说,这不是你的授意?”
“马孟起?”姜宇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但他皱眉的样子,不像是一个阴谋被戳穿的罪人,反倒像一个听闻了下属胡作非为而感到头痛的主君。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郭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严厉的责备。
“奉孝,这是怎么回事?”
郭嘉心里咯噔一下,但常年与姜宇的默契让他立刻明白了自家主公的意图。他赶忙上前,对着周瑜躬身一礼,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周都督息怒,息怒!这……这其中定有误会!”郭嘉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急切地解释道,“主公此次前来,一心只为吊唁孙将军,绝无他意。马将军他……他性情刚烈,许是……许是听闻孙将军噩耗,担心江夏边境有宵小趁乱生事,这才……这才擅自领兵,前去‘协防’的!”
“协防?”周瑜几乎要被这两个字气笑了。三千铁骑兵临城下,管这叫“协防”?这是把他周瑜当三岁孩童糊弄吗?
“放肆!”
不等周瑜发作,姜宇先一步厉声喝道。这一声断喝,中气十足,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竟让灵堂内所有人的心头都为之一震。
姜宇怒视着郭嘉,那眼神,仿佛真的在看一个办事不力的下属。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是这么用的吗?孟起此举,陷我于何地?陷汉王之名于何地?!”
他痛心疾首地顿了顿,随即转向周瑜,脸上那份“被下属坑了”的愤怒与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对着周瑜,郑重地,深深地,再次行了一礼。
“公瑾兄,此事,是宇治下不严之过。”
“孟起将军忠心护主,其心可嘉,但行事鲁莽,不顾大体,险些酿成你我两家误会,实属不该。宇在此,代他向公瑾兄,向江东,赔罪了。”
说完,他直起身,看也不看郭嘉,直接下令。
“奉孝,立刻拟我王令,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夏。命马超即刻退兵,回营待命!就说……他再敢擅动一步,提头来见!”
这一连串的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从惊愕,到问责,再到震怒,最后是诚恳的道歉和果决的处置。
周瑜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质问,准备好了刀斧手,准备好了应对姜宇的狡辩和抵赖。可他万万没想到,姜宇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直接把锅甩给了自己的大将,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骂了一顿,再给足了自己面子,最后还“严惩”了肇事者。
这让他怎么接?
他能说“我不信,这就是你指使的”吗?
证据呢?姜宇人就在这里,王令也下了。
他能说“不行,我还是要杀了你”吗?
那他就坐实了“借题发挥,残害吊唁宾客”的罪名。孙策尸骨未寒,他周瑜就干出这种事,江东人心怎么看?天下人怎么看?
周瑜感觉自己就像是卯足了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怒火,都无处宣泄,憋在胸口,又闷又疼。
他看着姜宇那张写满了“真诚”和“歉意”的脸,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智谋,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后堂。
大乔被侍女春儿扶着,刚刚坐下。她整个人还是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姜宇那低沉温和的声音,和那句“伯符兄看到了,会心疼的”。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素白的手帕。帕子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和体温,像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在她冰冷的手心里,散发着一点点暖意。
“夫人,您喝口参汤吧,您都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春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眼圈红红地劝道。
大乔没有回应,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帕子,失魂落魄。
就在这时,一名小侍女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不……不好了!春儿姐姐,夫人!前面……前面要打起来了!”
“什么?!”春儿大惊失色,手里的参汤都险些洒了,“怎么回事?!”
那小侍女喘着气,结结巴巴地把前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都督说,说汉王派兵打我们江夏,都督的剑都拔出来了,外面的兵士也都围上去了!”
“轰”的一声,大乔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
派兵……打江夏?
那个刚刚还温言安慰自己,说出那番体己话的男人,竟然一边吊唁,一边派兵攻打自己家的城池?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屈辱,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傻瓜,被人在灵堂之上,当众戏耍。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假的!
都是为了麻痹江东,为了他那卑劣的野心!
她手中的帕子,瞬间被攥得变了形。那刚刚感受到的一丝温暖,顷刻间化为刺骨的寒冰。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
“夫人!”春儿连忙扶住她,“您要去哪儿?”
“我……我要去看看……”大乔咬着牙,声音都在发抖。她要去看看,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她要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羞辱一个寡妇,羞辱死去的孙策!
可她刚迈出一步,那名小侍女又急急地开了口。
“不……不过,又没打起来!”
“汉王……汉王当场就发火了,把他的军师骂了一顿,说他手下的大将擅自行事,给他丢了脸。然后……然后汉王就给周都督赔罪,还下令让那个马超将军立刻退兵,不然就提头来见……”
小侍女将姜宇的反应,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大乔的脚步,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她愣住了。
预想中的狡辩,抵赖,甚至翻脸,都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雷霆万钧的处置,和给足了江东颜面的道歉。
这……
大乔的脑子,彻底乱了。
如果他是装的,那这出戏,未免也演得太真,太滴水不漏了。当着江东文武的面,怒斥自己的心腹,下令斩杀自己的大将,这是何等的气魄?又是何等的……自信?
如果他不是装的,那他手下的大将,竟敢在他亲临江东吊唁之时,擅自发兵?这又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姜宇治军不严?不,这恰恰说明,他对他麾下将领的掌控力,已经到了一种超乎想象的地步!他根本不担心马超会真的反了,他甚至可以用这种“自曝其短”的方式,来化解一场天大的危机。
一时间,姜宇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无比复杂和矛盾。
他既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又有力挽狂澜的气度。
他既狡诈如狐,又能说出那般洞悉人心的体己话。
他身上,似乎同时存在着冰与火,光明与黑暗。
这种矛盾,非但没有让她觉得厌恶,反而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想起了夫君孙策。孙策也是英雄,是那种光明磊落,意气风发的英雄。可他太刚,太直,不懂得转圜,所以才会轻易地,中了刺客的埋伏。
而眼前的姜宇……
他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表面上风平浪静,温和包容,可海面之下,却暗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雷霆万钧的力量。
一个女人,在天塌下来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坚实的臂膀。
是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摆平一切的男人。
姜宇,似乎就是这样的男人。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那颗因为孙策之死而彻底死去的心,竟然因为这个仅仅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的男人,重新开始,微弱地,跳动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手中那块被攥得皱巴巴的帕子,心中的悲痛,似乎被一种更加强烈,更加复杂的情绪,悄然取代了。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除了悲伤,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占据她的心。
她缓缓地,重新坐了回去,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清明。
“春儿,把参汤……端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