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觉得自己最近有点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具体表现为：他居然会提前一天预习第二天要讲的功课，就为了能在沈清弦提问时，对上她那双清冷的眸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支支吾吾或者干脆胡说八道。
他还破天荒地开始注意自己的仪容，早上对着铜镜照了又照，确保头发束得整齐，衣领没有歪斜，连指甲缝都抠得干干净净——虽然沈清弦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更离谱的是，他昨天路过御街那家最有名的点心铺子“酥香斋”，闻到里面飘出的甜香气，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进去，等他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拎着一盒刚出炉的、据说是店里招牌的“蜜渍金橙糕”。
他站在酥香斋门口，看着手里那包装精致的点心盒子，整个人都懵了。
他买这玩意儿干嘛？
他又不爱吃甜的！
难道是……给沈清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萧景珩就像被烫到一样，差点把盒子扔出去。
他疯了吗？！给她送点心？她会怎么想？肯定觉得他脑子有病！说不定还会用那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可……万一她觉得还行呢？
她好像挺瘦的，是不是平时吃得不好？
这点心据说甜而不腻，她会不会……尝一点？
两种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打架，打得他心烦意乱。最后，他自暴自弃地把点心盒子往怀里一揣，做贼似的溜回了国子监。
然后，这盒点心就成了烫手山芋。
放在斋舍里，他坐立难安，生怕被人看见问起。带在身上，又觉得硌得慌，仿佛揣了个随时会爆炸的雷。
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上课时偷偷瞟沈清弦，下课了在她常经过的地方晃悠，可每次看到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直到傍晚放学，人都快走光了，那盒点心还稳稳地（或者说，沉重地）躺在他书袋里。
萧景珩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眼看着沈清弦已经拿起书卷准备离开讲堂，他心里一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抓起书袋就冲了出去。
他一路小跑，在通往博士厅的回廊上追到了沈清弦。
“博……博士！”他喘着气，拦在她面前，脸颊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泛红。
沈清弦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世子有事？”
“没……没什么大事！”萧景珩眼神飘忽，不敢看她，手忙脚乱地打开书袋，掏出那个被他捂得有点变形的点心盒子，动作快得几乎带风，一把塞到沈清弦手里，“这个……给你！”
说完，他根本不敢看沈清弦的反应，转身就想跑。
“等等。”沈清弦叫住他。
萧景珩脚步僵住，背对着她，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完了完了，她肯定要问这是什么意思了！他该怎么回答？说路过顺手买的？说买多了吃不完？还是说……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沈清弦看着手里这个包装精美、却因为某人粗鲁的动作而边角有些褶皱的点心盒子，又看了看少年那僵直的、仿佛随时准备逃窜的背影。
她的目光在他通红的耳根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她低下头，轻轻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六块摆放整齐的糕点，橙黄晶莹，散发着淡淡的蜜糖和果香。
她沉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萧景珩等了几秒，没听到预想中的质问，心里更慌了。他忍不住偷偷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
只见沈清弦正看着那盒点心，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就在萧景珩快要被这沉默逼疯的时候，沈清弦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的，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景珩觉得那目光里，似乎少了几分平时的冰冷。
“酥香斋的蜜渍金橙糕，”她开口，声音清淡，“很难买。”
萧景珩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啊……是，排了会儿队。”
话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就等于承认是特意去买的了吗？！
他脸颊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清弦看着他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样子，冰封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极轻微，几乎看不见。
但萧景珩死死盯着她，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细微变化。
他呆住了。
沈清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合上点心盒子，拿在手里，然后看向他，语气如常：“多谢世子。”
说完，她微微颔首，便绕过僵成木桩的萧景珩，继续朝着博士厅的方向走去。
萧景珩还保持着那个半回头的滑稽姿势，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素白的手握着那个点心盒子，看着她步履平稳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缓站直身体，抬手，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疼！
不是做梦！
她瘦了！
她不仅收了，还说“多谢”！
她……她好像还……笑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点点，虽然快得像是幻觉。
但萧景珩坚信，他看到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遍全身，让他手脚发软，头晕目眩。他忍不住在原地蹦了一下，挥了挥拳头，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
“耶思!”他压低声音，兴奋地喊了一句，嘴角咧到了耳根，完全忘了自己刚才那副怂包样子。
他看着沈清弦离开的方向，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了，甜得发齁。
原来，送东西给她，是这种感觉。
原来，看到她收下，是这么开心。
萧景珩傻笑着，一路飘回了斋舍，连路上陆沉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他都毫不在意，甚至回给了陆沉舟一个无比灿烂（在陆沉舟看来十分惊悚）的笑容。
而博士厅内，沈清弦将那个点心盒子放在书案一角。
她并没有立刻打开品尝，只是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目光偶尔会落在那精致的盒子上。
窗外暮色渐沉。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盒子光滑的表面，冰封的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一点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极淡的柔和。
这甜腻腻的东西……
或许，偶尔尝一块，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