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五年,六月初六,据钦天监择定的吉日,宜册封、开府、纳吉。
这一日的潜龙城,进入了盛大的节日。
天色未明,布政司衙门前的广场及相连的主街便被洒扫得纤尘不染,清水泼街,黄土垫道。
崭新的玄色镶红边的“唐”字王旗,取代了原先的布政使旗帜,在晨风中于城门、衙署、主要路口猎猎招展。
一队队披坚执锐、精神抖擞的潜龙军士卒沿街肃立,甲胄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着冷冽而庄严的光芒。
更有无数百姓早早起身,换上虽不华贵却浆洗得干净的衣衫,扶老携幼,涌上街头,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与好奇。
他们的“李布政使”,今日要成为“王爷”了!
布政司衙门正堂,已临时改设为受封典礼的场所。
香案、供品、仪仗、乐班,一应俱全,皆按亲王礼制规格布置,虽因时间仓促及北地条件所限,不如京城宫廷典礼那般极致奢华,但庄严、肃穆、规整之气,却半分不少。
正堂上方,空悬的御座前设香案,供奉明黄圣旨。
辰时三刻,吉时到。
鼓乐齐鸣,庄重而悠扬的礼乐声响彻全城。
身着崭新亲王冕服的李晨,在郭孝、苏文及一众潜龙文武核心的簇拥下,缓步走入正堂。
这身冕服是楚玉接到消息后,紧急召集全城最好的绣娘、依据朝廷规制连夜赶制修改而成,玄衣纁裳,绘有山、龙、华虫等九章纹饰,虽不及京城御用监制品精细,但穿在李晨挺拔的身躯上,自有一股沉稳厚重的威仪。
十二旒白玉珠冕冠垂落,稍稍遮掩了李晨此刻平静面容下深邃的眼神。
高太监早已身着隆重的宫廷礼服,手持拂尘,立于香案之侧,面朝南方(象征皇权),神色肃穆。
楚玉作为即将受册的正妃,亦盛装出席,立于李晨侧后方稍远些的位置,一身正红色蹙金绣鸾鸟朝日礼服,头戴九树花钗冠,雍容华贵,气度端严。
柳轻颜同样身着侧妃品级的礼服,立于楚玉下首,面容沉静,只是袖中微微交握的手指,透露出内心的些许波澜。
柳如烟因晋州政务繁忙,未能赶回,其侧妃册宝将由楚玉代为领取。
典礼依序进行。
净手,焚香,跪拜。在庄重到近乎凝滞的气氛中,高太监展开那道明黄织锦、加盖皇帝玉玺及太后宝印的圣旨,用特有的、尖细却清晰的嗓音,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绍承鸿绪,统御万方,赏功酬德,国之常经。咨尔潜龙布政使李晨,器识宏远,忠勇性成。起于微末,抚定北疆;修明政理,惠此黎元。西联蜀地,以固藩篱;北平河套,克振天威。”
“红河谷之役,深入不毛,扬我国威于绝域;金城外之战,协御外侮,靖安边陲于危时。厥功甚伟,朕心嘉悦。兹特晋封尔为唐王,锡之金册金宝,永镇北地,开府建牙,世袭罔替。允设镇北州,辖河套及北疆新附之地;晋州全境,划归唐王府管辖。於戏!屏藩王室,允称带砺之盟;夹辅帝室,毋替忠贞之节。钦哉!”
圣旨宣读完毕,余音似仍在梁柱间萦绕。
堂内堂外,一片寂静,唯有旌旗被风拂动的猎猎之声。
“臣,李晨,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晨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寂静中响起,随即伏地叩首。
身后,郭孝、苏文、楚玉、柳轻颜及所有文武,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高太监将圣旨卷起,郑重放入一旁侍从捧着的紫檀木托盘,又取过盛放金册、金宝的锦盒,亲自交到李晨手中。
触手沉甸甸的,不仅是金玉的重量,更是权力、名分与随之而来的无尽责任与风险。
接着,便是册封王妃的环节。
楚玉、柳轻颜依次上前,聆听册文,接受册宝。
楚玉举止从容,礼仪无可挑剔;柳轻颜则更多了几分恭谨。
当象征着正妃身份的金册入手时,楚玉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水光,旋即恢复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激荡。
礼成。鼓乐再次奏响,转为喜庆欢快的乐章。
“恭贺唐王殿下!恭贺王妃!千岁,千千岁!”
以郭孝、苏文为首,堂内众人再次拜倒,声震屋瓦。
李晨手捧金册,转过身,冕旒轻晃,目光缓缓扫过堂下这些追随自己多年、如今脸上亦满是激动与振奋的面孔,又似乎透过门窗,望向了外面那欢腾的城池与更广阔的天地。
唐王……这个称呼,从今日起,将伴随他,也将在天下掀起新的波澜。
“诸位请起。同喜。”
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潜龙,自此迈入了新的纪元。
典礼结束,便是盛大的欢庆。
衙门内设宴款待高太监及随行人员,城内各主要街口则设下流水席,无论军民,皆可领取一份酒肉饭食,共享喜悦。
一时间,潜龙城变成了欢乐的海洋,酒香弥漫,笑语喧天。
午后,当大部分人都沉浸在庆典的余韵中时,布政司衙门后院一间位置僻静、门窗紧闭的签押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郭孝、苏文早已换下观礼时的正式袍服,穿着便于行动的常服,面色凝重地站在一张临时铺开的大幅北山及水库周边地形图前。
老钱和墨问归也被召来,两人脸上还带着些许参加庆典的兴奋红晕,但眼神已然变得专注而锐利。
“情况紧急,时间有限。”
郭孝开门见山,手指点在地图上水库的位置,“王爷已正式受封,潜龙城作为未来基业之本,水源瓶颈必须尽快突破!王妃提及的水下异状,无论希望多么渺茫,都必须立刻、彻底探查清楚!”
苏文补充道:“老钱,墨先生,此事关乎潜龙根本,勘探所需人手、器械、物资,由你们二人全权负责调集挑选,务必精干、可靠。所有参与人员,需立下军令状,勘探期间及之后,不得对外泄露分毫。”
墨问归捻着短须:“郭先生,苏先生放心。探查深水、潜行地下,所需器械虽非常备,但工坊这些年积攒下的家底,倒也够用。需特制加固的绳索、可长时间闭气的皮囊水靠、强光防水气死风灯、探测水流和空洞的简易工具……给我一日时间,必能备齐。人手方面,挑选水性极佳、胆大心细、且家眷皆在潜龙的工匠或退役老兵,最为稳妥。”
老钱点点头:“那地方,早年我也曾听老人说起过,确实有些古怪。水深莫测,水底地形复杂,暗流偶现。寻常凫水好手下去了,也未必能探得明白。墨先生,除了人下去,能否想想别的法子?比如,制作某种……可以深入水下的‘眼睛’?”
墨问归眼睛一亮:“老钱提醒的是!单纯靠人冒险,效率低且危险。或许可以试试,用打磨极薄的水晶片,配合密封的铜管,制作简易的‘窥水管’,从水面或岸边斜插入水,探查近处水底情况。若要探查更深处或暗流走向……”
“或许可以制作数个带有标记的密闭浮筒,投入疑似暗流入口,在不同出水口观察其出现情况,判断地下水流向。”
郭孝赞许道:“好!墨先生思路开阔。无论土法洋法,有效即可。此次勘探,分两步走。第一步,由老钱和墨先生组织可靠人手,携带工具,于今夜子时后,秘密前往水库,进行初步水面和水下浅层探查,摸清水文基本情况,寻找可能的异常点或入口迹象,切记安全第一。第二步,根据初步结果,再拟定深入探查或开凿验证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