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草木葳蕤。五月中的平华村,因着一桩喜事更添了几分热闹。林七叔公家孙辈林老四与酱油作坊主陈大柱家小女儿陈卉生的婚事,便是这村里眼下最大的喜事。
婚礼前一日,夕阳将云霭染成暖橘色时,林守英便领着林家一众女眷,连同芝兰、秀茹并蹦蹦跳跳的小果果,提着精心包裹的添妆礼,踏着晚风,往陈家去了。
陈家院里早已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棂上贴了巧手的红剪纸,处处透着喜庆。上官玉莹闻声迎出,拉着林守英的手便不肯放,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欢喜与些许嫁女前的不舍。
“快屋里坐!就盼着你们来呢!”
众人被让进堂屋,准新娘陈卉生穿着一身家常的细布衣裙,颊飞红霞,带着待嫁女儿家特有的羞怯与期盼,出来一一见礼。她那件即将在明日惊艳全场的嫁衣,正是由张青樱悉心指点,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针脚细密,寓意吉祥,堪称全村独一份的体面。
“英子,青樱,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们!”上官玉莹握着老姐妹的手,声音里满是感激,“卉生那嫁衣,我瞧着都挪不开眼,明日穿上,还不知要引来多少羡慕!”
林守英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咱们之间还说这些?嫁衣是卉生自己用心血绣的,她人长得俊,手又巧,合该在出嫁这天做最出彩的新娘子!”
张青樱也温婉附和:“卉生妹妹为此下了苦功,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一针一线都是她的福气。”
“玉莹啊,我们今日来,一是给卉生添妆,二来也是看看你这边可还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千万莫要客气。”林守英说明来意。
这时,李文慧捧着那件众女眷合力缝制的蜀锦新衣上前,递到陈卉生手中,柔声道:“卉生,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用蜀锦缝了这套新衣给你添妆。愿你与林家小四郎往后的日子,相依相守,冷暖共知。”她顿了顿,语气更暖,“这衣裳上的每一处,都有我们每个人的心意和祝福缝在里头呢。”
陈卉生双手接过,触手只觉料子滑腻非常,在光线下流转着含蓄华美的光泽,再听得文慧此言,想起平日诸位婶婶、嫂嫂、姐姐的照拂,鼻尖一酸,眼眶便红了,声音微哽地逐一谢过:“谢谢英子婶婶,谢谢秀娘嫂子,青樱嫂子,江嫂子,孙嫂子,谢谢文慧姐……”
“哎呦,这料子……”上官玉莹也是眼前一亮,伸手轻抚,赞叹道,“这光彩,这质地,咱们这儿可是头一回见!”
孙氏笑着解释:“这是蜀锦,我娘家前些日子带来的,在他们那边也是顶好的物什。”
“这就是蜀锦?听闻是贡上的名品呢!”上官玉莹又惊又喜,对林守英道,“英子,你们这礼太贵重了!咱们卉生真是个有福的,有你们这般疼爱,她往后的日子定能顺遂和美!”
“那是自然!”林守英扬眉,目光扫过自家女眷,语气笃定,“且不说林家小四郎本就是踏实可靠的后生,即便不然,咱们卉生身后还有我们这些娘家人撑腰呢!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皆笑着点头称是。小果果虽不甚明白“撑腰”的深意,但见长辈们都点头,也忙不迭地点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学舌:“嗯!撑腰的!”
稚语童言引得满堂欢笑。上官玉莹心花怒放,俯身将果果抱进怀里,逗她:“果果,明日给卉生姑姑滚床,讨个吉利,好不好呀?”
林守英闻言略有顾虑:“七叔公家四世同堂,滚床的娃娃想来是不缺的,让果果去,会不会……”
“不妨事!”上官玉莹笑道,“那边只有一个四岁的小重孙,旁的娃娃都大了。我们两家都商量过了,就盼着请动咱们的小厨神去滚床,往后啊,小两口的日子定是衣食无忧,红红火火!”
“既如此,青樱,你回去跟文松好生教教果果规矩,明日就让她去做个小小喜童,给卉生滚床添福。”林守英嘱咐道。张青樱连忙应下。
“正好你们来了,有件事我也正要寻你。”上官玉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红纸,“那边七叔公家送来了明日宴席的菜单,说是知晓咱两家情厚,特意让拿来给小厨神掌掌眼,看看有无需要斟酌之处,讨个圆满。”
林守英闻言失笑:“七叔公也太抬举这小丫头了,她哪里真懂这些?不过既是老人家的心意,咱们便一同参详参详。”
众人遂围拢过来,听上官玉莹和林守英逐念那菜单:
“看盘是杏仁酪,甜润开胃,挺好。”
“主菜有酱爆肉,这是要显他们陈家酱油的本事,用了心的。酿鸭(糯米、香菇、火腿填入鸭腹蒸熟),取义阖家团圆,好意头。四喜丸子,福禄寿喜全占。溜鱼片,年年有余。素鹅(豆制品)表富贵吉祥;酱胡瓜、炒菠菜取时令鲜嫩;这扒三白(素炒白菜、豆腐、银耳)做得好了,最是清雅出彩。”
“汤羹配了鸡丝笋羹应时令,猪蹄羹取‘提’运添福之意,周全。”
“主食是八宝饭,祈愿五谷丰登。”
一席菜单听下来,众人纷纷点头。这宴席配置,莫说在平华村,便是放到镇上,也是极体面的了。可见七叔公家对这桩婚事的重视,也足见这大半年来,村中光景确是大为改善,方能支撑起这般排场。
“没有糕糕吗?”一个软糯的小声音忽然响起,是果果仰着小脸,提出了疑问。
“对呀!”陈卉生的大嫂率先反应过来,“光顾着看主菜,倒把点心忘了。甜甜蜜蜜开头,也该甜甜蜜蜜收尾,这才叫有始有终,圆满如意呢!”
陈家二嫂也笑着看向果果:“果然还得是小厨神,一眼便瞧出关键所在!”
众人皆连声称是。
“我们旧时见过的婚宴,常备合欢饼,寓意夫妻和睦,用芝麻豆沙做馅,材料都是现成的,或可添上?”江氏温声提议。
“做花花糕糕,”果果扯着娘的衣角,补充道,“因为姑姑是花花啊。”
芝兰最是了解这个小妹妹,立刻翻译:“果果是说,把点心做成花朵的形状,因为卉生姑姑的名字就是花朵的意思呢。”
张青樱也恍然笑道:“是了,前些日子果果问过我‘卉生’何意,我告诉她就是花草的总称,是很多很多花儿的意思,她自此便记下了,私下里总叫‘花花姑姑’。”
“这个主意妙极!”上官玉莹与林守英相视一笑,皆是击节赞叹,“既应了卉生的名儿,又添了花开富贵、如花似锦的好兆头!好好好!咱们这么多人,现下动手也来得及!”
“点心需做得小巧些,”郑秀娘细心提醒,“婚宴上的点心讲究小巧精致,寓意多子多福。”
“正是此理!”
主意既定,众人便不再耽搁,说笑间便分工合作,揉面的揉面,调馅的调馅,刻模的刻模,陈家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面香、油香、豆沙甜香交织弥漫,比那晚霞还要温馨暖人。
陈卉生走到正踮脚看着面团的小果果身边,俯身将她轻轻抱起,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微不可闻,却满是真挚:
“果果,谢谢你。”
果果搂着她的脖子,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还记得娘亲之前夸赞新娘子的话,用小气音认真地回应:
“姑姑最漂亮,最好看!”
窗外,晚霞渐收,星子初现,明日,注定是个好日子。